先皇宾天之后,年近三十的司徒文泰继承大位,司徒益也承袭了平南郡王位,彼时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万俟氏自立北国,虽占地狭小,但其族人善骑射打仗,穷兵黩武,屡次三番骚扰大齐边境,大齐司徒氏一拥天下两百余年,与民休养生息,无仗可打,练兵便有些松散,北国异军突起,朝中将领不多,司徒文泰只能两次用郡主和亲换来边境安稳一时,司徒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以此日日练兵,多次请兵出战,终得同意,后司徒益屡立战功,最后一战,打得北国十年内都未敢再南下。

司徒益战功赫赫,令敌人闻风丧胆,司徒文泰心中大喜,大加封赏,破例将平南郡王提封为平南王,世袭罔替,与亲王同等。两年后,奸臣当道,企图夺权,司徒文泰求助司徒益,司徒益联合陆太傅,一同铲除了奸臣。

不少忠臣与司徒益尽心竭力二十余载,保得司徒文泰皇位固若金汤。高官厚禄加身,司徒益也一时风头无两,而他本人却不曾在乎,其他王侯将相三妻四妾,他与妻子柳思烟两心相守,一心习武,两袖清风,灾荒时开仓放粮,赏赐的金银财宝大多都拿去行善事。一时间,朝野内外无人不称颂平南王。

或许就是如此,平南王的清廉正直,能文能武,衬得皇帝越发平庸,正值壮年的皇帝对司徒益的不满与日俱增,司徒益只得一避再避,步步退让,然而,还是免不了一场灾祸。

五年前的一个冬日,司徒文泰安了一个冲撞圣驾的罪名,将司徒益下狱,朝中不少文臣武将皆来为此求情,或许这反而坚定了皇帝要除掉他的决定,皇帝将人全部挡了回去,对外宣称仍在调查。

十几天后,临安六年的新岁前三天,司徒益于狱中自缢身亡。

当日晚,柳思烟随夫而去,同样于家中自缢死亡。

一日之间,平南王府失父又失母,只留下四个孩子,那一年,司徒云昭十七岁,司徒云暻十四岁,司徒云晴十二岁,司徒云晚还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头一日,司徒益和柳思烟的灵柩就停在院里,雪中,当夜,司徒云昭就在这雪夜里跪了整夜,直到双腿麻木肿痛,直到眼泪都流尽了。

平南王是否是自缢身亡,人人心中都有杆秤,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哀叹平南王和王妃的逝去,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灵前虔心上柱香,对司徒家余下的四个孩子多加照拂一点,古来皇帝皆多疑,功高盖主的下场多半如此。

司徒益人已死,其他的便不再重要了,毫无实质的空头罪名更不知如何定罪,权臣已除,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如此,司徒文泰并未对司徒益定罪,更未削爵贬官,反而下令厚葬,维持平南王府昔日的荣光。

而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如此,十七岁的司徒云昭身为世女,承袭了平南王位,扛起了整个平南王府的责任。十四岁的司徒云暻开始精修武艺,继承父王衣钵,十二岁的司徒云晴便要学着打理家中庶务,尚在襁褓的司徒云晚,连父王母后的样子都不知便失去了父母,只得在姊姊兄长们的呵护下长大。

起初两年,司徒云昭时常随军出征,武艺精进,也因着先平南王司徒益的好名声,在军中攒下了不少人脉威望。司徒益温润耿直,忠君正直,司徒云昭与其父不同,她渴望权力,机敏过人,善于交际迂回,玩弄权术天赋异禀。回朝之后,渐渐稳坐平南王之位。而那时,本就平庸的司徒文泰已年近半百,逐渐老去,皇子们多已成人,见皇后早逝,嫡出的太子年幼平庸,争权夺势越发激烈,司徒文泰被夺嫡之争缠得力不从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司徒云昭早已根基稳固。

与此同时,北国见有机可乘,再次南下骚扰边境,司徒文泰躺在先平南王司徒益的战果上高枕无忧两年,不知如何是好,因畏惧北国穷兵黩武,企图再次以和亲解决,却被司徒云昭拦下了,司徒云昭态度强硬,退让与和亲绝无可能。最后,由定远将军带领,齐军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其势不弱,虽不及司徒益在时,终还是得胜回朝,司徒云昭趁势夺下半块虎符,另外半块虎符由在外出征的将领所持,司徒云昭握着几乎整个都城的兵卫,并不断收拢散兵,手中军队一日比一日壮大,自此一家独大。

皇帝善于用人,亦善疑人,近两年,皇帝身子愈来愈差,当年辅佐皇帝的老臣们被皇帝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剩余皇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们,亦渐渐老去,而司徒云昭如初升的太阳一般蓬勃,如日中天,是当之无愧的权力中心,将朝廷牢牢把控在手里,近两年,她心思越发深沉,行事也越发放肆。

司徒云昭熄灭了烛盏,在黑暗里走到窗边,借着月色望着窗外的院落,每当如此,都会想起那个雪夜,自己跪在灵柩前流泪,双腿由肿痛到麻木不觉,却半分都不及失父失母的锥心之痛。

那时的平南王府,虽算是宏大,却并不奢华,一家六口生活在其中,更像是充满烟火气的平凡富贵人家,司徒益柳思烟去后,也并未留下多少财产,几年来,司徒云昭在官场如鱼得水,在司徒云晴的操持下,司徒家的商业亦是繁荣兴旺,金银财宝如流水,司徒云昭多次翻修王府,王府越发奢华,却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心中的空缺,无论院落此时已如何奢华,在看着那里时,这个院落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样子,回到那个雪夜。

每到新岁,灯火万家,处处阖家欢乐,爆竹声彻夜不绝于耳,宫中大摆宴席,君王与民同乐,看着皇帝与那些公主皇子王公大臣觥筹交错之时,恨意都不停地在心里蔓延滋长,而每年此时平南王府皆是一片寂静,四个人都是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度过的,一边为父王母妃祭日守孝,一边如此,方能过一个一家人圆满的新岁。

父王母妃去后两年里,于噩梦中惊醒已是常事,梦中不外乎都是小时候的自己,转眼间,就只见父王母妃的尸体,直至近两年才好些,但将至祭日时,仍会噩梦缠身,心口绞痛。

笠日。

乾阳殿。

庞大肃穆的乾阳正殿,是皇帝和大臣上朝的地方,下首的群臣身着朝服,手持玉笏,分为文臣武将,各站两列,朝服颜色图案按品阶,从深绯色至深紫色,玄色,蓝色,从鹤绣蟒绣至虎绣。左列的文臣之首是太子,各王中无战功的,太傅及左相右相,右列的武将是各位有战功在身的将军和王,太尉,依次往后。

大殿四角巨大的立柱雕龙,往上十八个白玉阶,是个平台,再往上三个金阶,便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龙座,龙椅宽大奢华,纯金制成,雕着九龙,栩栩如生,连两旁的扶手上都镶嵌着夜明珠。

不过,龙椅已空闲一月有余。

司徒云昭如那日一般身着深绯色的绣鹤朝服,站在玉阶与金阶的平台之间主持朝会,只要往上三步,便是那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朝会已过去一个时辰,大多事宜已处理完毕。

“本王今日有些不适,各位大人,还有事么?无事便退朝吧。”

司徒云昭站在高阶上,侧对着群臣,一手叉着腰,一手掐着太阳穴,闭着眼睛微微扬起脸,面色有些苍白,却不减清俊,更显得几分娇弱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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