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后院的缬芳馆,便闻得樾儿正在诵读苏学士之作。一个男子负手而立,像是在听着学童的功课,又像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娘子来了。”有小厮回禀,樾儿终究是孩子,听闻母亲来了,即刻停了下来,屁股滑下座墩,扑向高云华跟前。那先生也才醒过神,转身朝高云华施礼,两人这一打量,不约而同怔了怔,恰好老太太过了来,未待高云华开口,那年轻先生便道:“源同见过大娘子,大娘子玉安。适才正教小郎君诵读,未曾看到大娘子过来。”
“呵呵,不打紧,不打紧!你也不用那么客套,她虽是樾儿母亲,王家的大娘子,但左右还是个年轻轻的孩子。你们都读过书,想来也能说得上话的。”老太太眉眼嬉笑,她对这位青年士子,看来很是赞赏。
“老太太哪里话,初见主母,万不可失了礼数。”青年士子说着又拱起手做了一揖。
“哦,华儿啊,这便是我同你提起过的连宗望先生,当朝天子门生。”
“连先生教安。”
“你们年轻人,不用拘着,说说樾儿功课,里外都教导着他为人做事才是。”说着老太太便让钱妈妈带着樾儿一同先离了缬芳馆。
“方才,先生教樾儿的可是苏学士的《赤壁赋》。”
“正是,怎么?”连宗望有些好奇。
“这可是,元丰年苏学士因乌台诗案而被贬黄州之作。”
“大娘子读过书?哦,怎么,大娘子是担心小郎君念这诗作,也惹下什么官司?”他脸上有些玩味。
“云华并无旁的意思,只是不解先生为何让三岁小儿诵读这般繁复的文作。”
“娘子过虑,子瞻之文一不乏文采,二不缺深意,孩童自不必晓其意,多诵读几遍,必先悟文字精彩之要害,待到舞象之年,便自会通其理。”
“先生说的也是,他若成人,自要有一番见识,即便不登科取士,也得明白是非方寸,才好做得了人,行得了事。”高云华点头。
连宗望有些诧异更有些惊喜地抬眼看着高云华,略有犹豫又道:“方才老太太在,我不便......”
“云华谢谢先生,先生警觉,你我虽非初见,但终究关涉男女大防。”
“你这女子,好生灵敏,倒显得我的解释多余多心。呵呵,我看这樾哥儿,定当是可造之材。”
“连先生三日便教樾儿一回功课,若有什么课业需督检查问,只要云华够得上的,自是愿尽教导之则。”
“如此甚好,大娘子辛苦,樾儿的课业必顺当许多。”
回锦罗院的路上,樾儿拉着高云华的手说个不停:“阿娘,我告诉你,背书可不算啥,连先生可能耐了!”
“哦?怎个能耐法?”见樾儿的小脸露出些得意,她忽觉有些好笑,继续问道。
“先生连上天遁地之术都懂哩!”小娃娃见他母亲有些好奇,乐呵呵又道:“阿娘可知,人也可以飞?”
“怎么个飞?”
“具体樾儿说不清,先生有本小册子,樾儿看过图。还有,先生说,这脚底下的地里,可都是宝贝,哦,对了,母亲做泥人的土,就是宝贝。”
“嗯,那是瓷土,确实不是一般的土。”
“他还说,土能做成小人,其中学问可大了。等我大些了,他再告诉我。”
“你跟连先生说,我在做陶?”
樾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看来老太太请的人,还真不一般。”高云华嘀咕。
“阿娘,你说什么一般?”
“没什么,走,回去吃晴绣姑姑的豆沙团子去。”
眼瞅着年关将近,王家府上忽然多了不少人走动,前院上下显得颇为忙碌。王莞很少对高云华提前院和生意上的往来,但每日好似多出不少事,他倒是每每回到锦罗院歇下,再无独自书房过夜,只是每晚书房的灯不到三更熄不了,几个铺面上的账房和织造场的大管事也一并时常很晚离府。
老夫人王范氏差遣张婆子亲自送了两回炖补品到锦罗院,说是冬令进补,调养好了身子,便宜再怀子嗣。见着婆母关切,王莞说话间也有了些热气,高云华倒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同王莞挑明了韩蓉蓉的事,即便纳个妾氏,对于王家这样的大门户也是早晚的事。
冬天的日头照得人身上暖暖的,这个季节不适合下水揉泥做坯,高云华闲着的时候便描摹些人偶的模样图纸。低头时间久了,也不畏惧外头寒冷,自己扯上斗篷便向院子里行去。晴绣见着,忙拿了手炉跟了出去。
“娘子这大寒天的,别走太远了。”
“透透气,总闷在屋里吃炭气,可是要毒了过去的,外头梅花正好,何不寻香去,走。”
没走多远,便见着韩蓉蓉和身边的一个侍女打前头走来,既是狭路相逢,避不过去,高云华寻思着索性跟她挑开了说。只是未等走近,对面的人凤眼一挑就主动招呼上了:“哟,大冷天的,嫂嫂可真有雅兴出来散步。”她不行礼,连个正经的寒暄也省了,摆出的竟像是个主人家的做派。高云华敛了脸上的表情,也不正眼看她,只淡淡一句:“表姑娘也一样。”
“我只当是,嫂嫂天性冷淡,不好动弹,来府上许久,也没见过几回......哟,是蓉儿记性不好,忘了上回嫂嫂同一众男眷在席上打得火热,怎会是个寡淡的呢。”
“表姑娘,你可别失了分寸!”晴绣怒道。
“好个没规矩的下人,主家说话还没有你的地儿,哼。”
“表姑娘请自重,府上不是勾栏,行的都是头脸上过得去的事,莫非姑娘不懂士人风雅。王家姓王,姑娘也算不得主家。”高云华这才抬眼望向韩蓉蓉。
“嫂嫂也别忘了,王家行的是买卖勾当,行事做人想的只是值当不值当,不是去东华门唱名登阁楼入翰林的。想是嫂嫂还不太懂表兄。不过,即便嫂嫂想替表兄分忧,怕是,也摸不到门路,找不到下手处吧。呵呵,不打扰嫂嫂风雅,告辞了。”说罢,径直摆着柳腰从跟前行去。
“她,她这做派,大娘子,你是万不得让她入了门的呀!”
高云华望着她的背影,眼里竟又似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心中不知被韩蓉蓉哪句戳中,只喃喃道:“她这哪里是要做妾的架势。幸得我没开这口,人家怕是全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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