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惊天动地的铜锣一响,整个赵家庄没有一个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这是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也是他们通知大家的信号。在赵家庄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铜锣不慌不忙,有事商量;三声铜锣急急忙忙,定是哪家走水快帮忙;四声铜锣阵阵响,强盗土匪进了庄,老少爷们快拿枪……”

这铜锣的声响,当然也惊动了赵福生的一家人。赵福生一听,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他对睡在一旁的王秀芝说:“秀芝,庄里出事了,你听这铜锣声敲的信号,告诉我们强盗进村了,你继续睡吧,我起来去看看。”

“你腰都这样了还去干嘛?你不去也没人怪你的。庄里那么多人,强盗跑不了的。”王秀芝在他耳边极力的劝阻道。

“我还是得去看看,这是规矩。”赵福生说道。

“你要去可以,你可得小心点。这年头强盗都是亡命徒。”王秀芝不情愿又关切地说。

赵福生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好的,好的。”随后他在被窝里摸了摸她那圆鼓鼓的肚子说:“小家伙,你爹爹要出去一会,你不要乱动哦。”

“那你去吧,早点回来!”王秀芝不舍地说道。

赵福生忍着腰痛起了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穿好衣服,拿了手电筒一拐一拐的走出了房门。

另一个房间里传来老人关切的声音道:“福生,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妈,你放心,我去看看,不会有事的,你睡吧!”赵福生停住脚步,对着声音传来的那屋说道。

他在院子的角落里找了一根不大不小的木棍当拐杖,走出了自家院门,看到对面山弯的大路上闪动的手电光和颤动的黑影,他估计大家也就在那里了,便朝那里走去。

赵福生走到时,几个小伙正踢得酣畅淋漓。吴乾已被打得不再动弹。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赵福生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他便大声叫道:“你们快住手,别打了!”

几个小伙听得声音也就停了下来。

“福生哥,这厮儿挺横的,弄死他算了!”一个小伙说道。

人群里也传来“弄死他……”的助阵之声。

“不得胡来,现在不像以前了,以前强盗进村打死算球,现在打死人是要坐牢的,王瘸子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抓住了他们可以按我们苗族人的规矩来,也可以把他交给政府。”赵福生警告他们说。

站在一旁的赵福强也说:“可以了,教训一顿就行了,没必要弄死他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心想以前毕竟也在一起上过五年学,虽说关系一直不好,还经常拉帮结伙打架,但也从没有要取对方性命之心。

“对强盗手软,吃亏的是我们自己,你看我们庄三天两头被偷,这不前天刚商量好轮流守夜,这两厮儿就上门偷水来了。王瘸子死了活该,你看现在四乡八里的强盗谁还敢去杨家寨偷。当年被抓坐牢的人还不都放出来了。”赵老八站出来辩解地说道。

“那别人也是按族规来办的,再说王瘸子也是恶贯满盈,坏事做尽,哪有像你们这样活活打死人的呢?虽说人是放了,但不还是赔了不少钱吗?”赵福生反驳说道,继而转向赵福强问道:“福强,你快看看人现在怎么样了?”

赵老八心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说:“我得找铜锣去了,不知道刚才丢哪了!你几个跟我去找找。”他叫上刚才踢打吴乾的几个赵家小伙子跟他一起去了。

赵福强蹲下身,在吴乾的鼻子前用手指试了试他的呼吸,只见赵福强吃惊地说:“不好,这厮儿好像没气了!”他又转身去试了试吴勇的呼吸,更让他惊慌失措了:“坏了,坏了!这厮儿也像是没气了!”

话音一落,顿时间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了,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福强,你没搞错吧?”赵福生质疑地问道。

“没错,是感觉不到有气了。”赵福强惊慌的答道。

“二叔!二叔你在吗?”赵福生有点着急的向人群里叫喊求助。

“我在这,我在这,我来看看。”一位瘦小的白须老人挤开人群,走到那两贼人身边仔细检查起来。只见老人先翻开他们的眼皮看看,又摸摸心口,捏开他们的嘴看了一遍。最后摇摇头说:“这下坏菜了,这两人真没气了。”

“二叔,你是我们庄的老苗医了,你看这人能救活过来吗?”赵福生走到老人身边问道。

“这很难说了,就要看天意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赶快抬到我家去,我得回家取针。”老人说着转身就疾步离开向庄里走去。

月亮已沉了下去,黑色慢慢笼罩村庄。夏虫在山间的各个角落里呤唱,仿若一首首哀伤的挽歌,唱得人心里有些发毛(方言害怕的意思)。赵福强吆喝着众人抬着两具尸体沿着大路向老苗医的家里走去,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夏夜的祥和。

赵福强回头一看,发现赵福生拄着木棍吃力地走着便前去扶他问道:“福生哥你这是怎么了?”

“傍晚回家路上闪到腰了。”赵福生随口答道,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涌向了他的心头。

在老苗医家门口的晒谷坪上,他指挥着大伙拿来几块木板铺在地上,将这两具还有余温的尸体并排摆在上面。他将手里提着的四盏马灯分给大家,嘱咐他们说道:“快点上灯,分开放在他们四周。”随后又对大伙说:“大家往后退两步给我腾出地来,围起来挡下风,不要让灯灭了,灯千万灭不得。”

大伙心照不宣地围成了一圈,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各自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只见老苗医在他们头顶前方开始焚香烧纸祷告,嘴里念念有词,却也听不得说的是啥。继而他从怀里取出两包银针并摊开分别放在二者身边,又命人脱去二者衣裤。随后他将自个儿宽大的苗服衣袖扎紧挽起,在事先备好的药水盆里洗起手来。

老苗医仔细端详着这两具脱光了衣服的尸体,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定了定神,只见他两手往针包处一伸,如同闪电一般在尸体边划过。大伙还没缓过神来,只见两贼人身上的百会、太阳、印堂、听宫、耳门、人中、哑门、天窗、气海、期门、鸠尾、上脘、京门、急脉、梁门、章门、下脘、乳根、关元、天枢、会阴、风门、天宗、魂门等等穴位插满了整整八十一根银针。

老苗医站定,放下手里剩下的两根银针,拿起事先备好的布单轻手一挥,便盖在了两贼人身上。他朝屋里叫喊道:“英子,打瓢井水来。”

“好的爹!”

屋里传来清脆的回答之声。不一会,一个脚穿绣花布鞋,身穿青色短裙苗服,胸前挂着月牙银锁,耳带凤落梧桐银耳环,头插游龙探珠钗将其分缕清晰的乌黑长发撇于脑后齐腰,两鬓落下一缕青丝齐胸,面若娇花含羞,手捧着一瓢井水的清纯少女疾步而来,说道:“叔伯们请让让英子。”

大伙让出一条道来。英子走近父亲递过水去说:“爹,水来了,给。”

“你回屋里去吧,去药柜里拿三七、伤叶檀花、虎骨、荷月干藓、九肠针心各五钱,甘石二钱碾磨成粉做药引,先煎后熬放白酒三勺,备药去吧。”老苗医对女儿说道。

“爹,这强盗你也救呀,我不去,要熬药你熬,我才不给强盗熬药呢!”英子推脱地说道。

“你这瓜妮子!知道个啥?还不快去。”老苗医呵斥道。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英子,英子心里不服,但也不敢跟爹爹叫板,也只好乖乖听话,他不屑一顾地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人,狠狠地“哼”了一声,便抽身向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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