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到旌忠巷的时候,正值午时,阳光正媚。树叶在日照下,层次明暗,阴阳错落。
三房在旌忠巷的东南角,可以从东边的角门直接进入,无需走正门。
若是走正门,就有点正式拜访嫌疑,还得去大伯和伯祖父那边请安,陈觉得麻烦。他直接绕过大街,往东边去了。
正门口,正巧遇着了一辆马车驶入。
跟车的,是三叔的小厮儿。
三叔刚巧会友回来。
看到陈,三叔惊讶不已,笑着道:“央及,你怎来了?”然后微微凝眉,“是不是我的病”
他以为陈是来复诊的。
“不是,不是。”陈忙打断三叔,“在家里看书,着实无聊。我大嫂说,若是没事也该出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我没有其他朋友,就想来看看三叔。三叔可要下棋?”
三叔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陈说他没什么朋友可以来往,让三叔觉得心疼。
他忙把陈请到了家里。
三房住的,是一座三进院子。
外院是三叔和四哥、九弟的书房,以及待客的正厅进了垂花门,后面是三婶和堂妹们的出处再后面,就是四嫂和侄儿们。
陈来,也没打算进内院,就直接到了三叔的书房。
三叔有点老顽童脾气,平素不拘小节。进了书房,他随意招呼陈坐了,有吩咐书童赶紧上茶点,就把自己那副碾玉棋枰搬了出来。
这还是过年那张棋枰,三叔很少用。
因为对手不够格。
只有陈来了,三叔才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陈笑笑,坐到了三叔对面。两人先猜枚,定了先后。陈猜的单双,正巧赢了,所以他执白先行。
这次,他的棋风温和多了,一开场的布局,就是流行的棋局。
三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棋局很快就布了起来。
“三叔,一百五十两银子,像在您这里,能用多久?”陈问三叔。
三叔的心思都在棋盘上。他见陈这次攻势如此温良,还以为这小子有什么险招在后头,所以聚精会神,冷不防陈会这么问他。
他啊了声,不明所以。
陈只得又问了一遍。
“一百五十两啊?”三叔在心里算了算,然后说,“要看怎么用了。若呼朋引伴,在醉霄阁这等酒楼,也不过是一顿饭的钱。若自家用度,不算人情来往,单单衣食住行,像我这个房头,三四个月的开销吧。”
陈听了,眉头微蹙。
才三四个月啊
他大嫂打算卖了那些祭田,换得一百五十两银子,是准备做一年的花销,而且还包括人情往来。人情往来,是日常花销中的重头。
三叔说,不算人情往来,他们这个房头,一百五十两银子只能撑过三个月。三房的人数,约是七弯巷的三倍。
那么,如果是七弯巷,一百五十两也只够吃九个月的,还不算人情往来。
根本不够啊!
大嫂如果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卖,就不会打祭田的主意。所以,卖祭田的银子花完了,他们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哪怕大嫂真的买了祭田,家里也撑不过去的。
“怎么,你要用钱?”三叔见陈久久不落子,锁眉沉思,就知陈是有为难事,询问道。
他一个孩子,又不用他管家,他愁什么钱?
三叔疑惑看了眼陈。
陈回神,笑了笑道:“没有。我又不结交朋友,呼朋引伴也轮不到我,我需要什么钱?”
家里的庶务,都归女人管。男人只需要读书,然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女人会打理好一切的。
不出面结交朋友,的确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这话,三叔有点不信。
陈笑笑,落下一子。
三叔的注意力,立马回到了棋盘上。
正下着,家丁回来禀道:“三老爷,贺二老爷来了”
“延齐来了?”三叔很高兴,足见是老朋友登门,“快请他进来。”
陈不知道什么贺二老爷,自然不好还赖在这里不走。他起身,对三叔道:“去给伯祖父请安,也该回去。一会儿天色晚了,我嫂子又要担心。”
“别走别走,延齐也喜欢下棋,早就听闻你的棋艺。难得碰到一处,你也煞煞他的威风。”三叔拉着不让陈走。
陈笑,道:“我可不帮您报仇!”
三叔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破,哈哈笑起来,也不计较,只是骂道:“你这小子,精明百般又狡猾多端,往常怎么没看出来?”
陈也笑。
他没有等三叔送,自己往松鹤堂去了。
来到旌忠巷,不到伯祖父跟前请安,传出去少不得说他不懂礼数。
尚未到松鹤堂,便遇着了陈七。
陈七穿了件玄色暗纹番西花缂丝直裰,雍容华贵,正带着他的心腹小厮,快步往外走,似偷偷摸摸要出去。
陈微讶。
陈七不是被关在松鹤堂念书吗?看他这幅打扮,是要出去厮混的。
“七哥!”陈故意高声喊。
陈七一惊,吓得往旁边矮木丛躲了一下,然后到处循声。看到是陈,陈七连忙上前,狠声道:“你小声点!”
半晌惊魂方定,他问陈:“你跑来做什么?”语气不善。
“七哥去哪里?”陈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着问,“你不是在松鹤堂念书?七哥这是要偷跑出去?”
陈七上次对陈动粗,结果吃了大亏,不敢再有动手的念头了,对陈就有了份顾忌。他的确是偷跑出去,恰巧就被陈遇上,更怕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嚷了出来,更添了份忌惮。
陈七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二哥跟祖父求情,让我跟着二哥念书,早就不在松鹤堂了。你小声点,只当没瞧见我,听到未?”
因为被关在松鹤堂念书,陈七整日精神恍惚的。
陈大老爷着实心疼。
他自己又不敢去求老太爷,就撺掇了陈二去作保,把陈七从松鹤堂接回大房。
陈二是陈氏下一代的家长,老太爷刻意培养陈二在家族的威望,所以,陈二的面子必须给。老太爷就同意,让陈七回大房。只是规定,两个月不许他出门,要安心念书。
两个月后老太爷要校考。若是陈七过关,这次的事就算了,以后还是如常。
回到大房,陈七就自由多了。
今日陈二的大舅子纳妾,陈二喝喜酒去了。陈七就禁不住,想偷偷跑出去。
“呵呵。”陈阴测测笑了笑,“七哥,你不在松鹤堂,并未意味着可以出门吧?”
“谁说不能出门?”陈七色厉内荏,心里却想这小子怎么一猜一个准?
“那我问伯祖父去。”陈转身欲走。
陈七连忙拉住了陈的袖子,恨道:“你小子跟我耗上了,是不是?你别真以为我拿你没法子,不过是念着同族兄弟,对你留情。你敢多嘴,以后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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