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今儿早上。”江焱连忙道,“老太爷怪小婶婶没有在您跟前照料,反而四处乱跑,所以让她静心在佛堂里给您祈福。”

“没有必要。”江玄瑾道,“去把她放了,她爱去何处就去何处。”

江焱愕然:“这怎么行?”

“哎呀,你个小毛孩子在这里掺和什么?”江深把他拉起来就往旁边推,“让你二叔来跟你小叔说,这些事儿啊,二叔最有经验。”

这倒是真的,江焱点头。可扭脸瞧瞧他小叔那眼神,怎么好像不太待见二叔似的?

“弟妹调皮了,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江深坐在床边道,“你光生气不行,得想法子让她乖乖听话,以后再不惹你生气。”

江玄瑾冷眼看他。

“怎么?不信?”江深撇嘴,“你看你二嫂多听话?过门这么多年,从来没一次惹我生气过,还不能证明我驭妻有方?”

徐初酿是真的不说有多乖巧,倒是跟中了邪似的一颗心全在江深身上,受了那么多委屈,每天看见他,眼里也还是会迸出光来。

江玄瑾垂眸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你说。”

“你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院子里的人太少!”江深道,“弟妹难免觉得你不管怎么样都只有她一个,所以有恃无恐啊!你何不多娶几个”

话没说完,江玄瑾就冷笑了一声。

江深识趣地话锋一转:“当然了,你这样的性子,指望着多娶几个是不可能的了,但你也还有别的法子呀。你得让弟妹在乎你,唯恐会失去你,这样她才会顺从你!”

“二叔。”江焱皱眉,“我怎么觉得你出的主意有点馊?”

“你个连正妻都没娶的人,懂什么?”江深啧啧摇头,“感情之事上,你们拍马也追不上我,还是听听前辈的话吧,有益处。”

江焱撇嘴,朝着江玄瑾小声嘀咕:“您别听二叔的,其实小婶婶她”

“你们两个,真当我闲到要花那么多功夫在这些事情上了?”江玄瑾沉了脸,“都出去。”

江深和江焱面面相觑,仔细一想也对,谁都知道紫阳君忧国忧民的,一向对儿女之情不太上心,要他花心思去调教夫人,的确是为难他了。

那还是顺其自然吧。

两人走了,江玄瑾垂眸轻咳,低声问乘虚:“当真被关在佛堂了?”

乘虚点头:“二夫人亲自带人送进去的。”

“那是清净地,容不得她那样的人。”江玄瑾道,“去放了。”

是心疼佛堂还是心疼人啊?乘虚悄悄抬眼打量他,却见自家主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于是他去放人,就半猜半蒙地对佛堂里的人说了一句:“主子心软了,夫人去好生哄哄吧!”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李怀玉,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起来,抓起桌上的几张宣纸就往外冲,冲进了主屋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凳子腿儿绊得一个踉跄,狠狠地扑摔在了他床前。

这动静有些大,江玄瑾皱眉,睁开了眼。

“你你可算愿意见我了!”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怀玉满眼星光地看着他,“伤好些没?”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落下去就没了回响。

见他不理人,怀玉眨眨眼,把手里的宣纸拉开展在他面前,笑道:“我知道你生气,所以这不是来道歉吗?你看,我画的!”

长长的宣纸上头画了好几对粗劣的小人,第一对矮的惹了高的生气,第二对高的不理矮的了,第三对矮的就跑来跑去给高的摘星星,然后第四对,两个人就和好如初了。

“怎么样?像不像我俩?”怀玉咧嘴,“我在丹青上头还是有天赋的吧?小时候也曾想过长大了能当个丹青师”

“出去。”

冷冰冰的两个字,砸得人头皮发紧。

怀玉住了嘴,默默把宣纸收起来:“你不喜欢啊?那也别急着赶我走,我喂你用午膳好不好?你看,这饭菜放在这里,你都没动。”

墨瞳盯着她,里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你听不懂话?”

“听不懂呀!”怀玉嬉笑,“除了好话,别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说着,端起江焱放在旁边的碗,伸手就想将他扶起来。然而,手刚碰到他,就听得“啪”地一声响。

惊得霎时收回手,李怀玉眨眨眼,手背好半晌才感觉到被打的冷麻的痛感。

江玄瑾眯眼看着她,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可惜目光真是一点也不友善。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喉咙微动,咽下去两口气,怀玉笑不出来了,呆呆地抬眼看他,“我当真这么惹你讨厌?”

这好像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气了,连眼神都在抵触她。李怀玉有点不明白,她不是故意的,也诚心诚意甘愿让他泄愤消气,他为什么反而更气了?

“你我还是各不相干为好。”他说。

怀玉怔愣了一会儿,轻笑出声:“又来这一套,生气了就不同我玩了?真想与我各不相干,你怎么不把休书给我?”

“家里人会担心。”

“这样啊”怀玉点头,“也就是说要是没有他们,你现在就会给我休书?”

为什么不能呢?她心里眼里都没有他,已经算是犯了七出之条,当休吧?江玄瑾很想点头说是,但看着面前这人的眼睛,他没能说出来。

分明已经圆过房了,分明已经算是真正的夫妻了,这人竟然因为一个误会想直接休了她?怀玉忍不住点头失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眼下除了这个动作,她别的什么也做不出来。

“你是天之骄子、是众人手里捧着的明珠,你比较任性,我知道。”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她咧嘴,“我错了,我也认。你不原谅,我也没法强迫你。你既然想与我各过各的,那就各过各的吧。”

话说到最后一句,嗓子陡然哑了,带了些哭腔。

心口一紧,江玄瑾皱眉看着她。

李怀玉没哭,鼻尖都没红,很是镇定地站起身,揉了揉摔得极疼的膝盖,微微跛着脚往外走。

“夫人?”乘虚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脸,错愕地睁大了眼。

江玄瑾撑起身子,就看那人背影平和,声音平静地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然后就走了出去,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脸色沉了沉,江玄瑾动身靠在床头,唇上好不容易有的一丝血色又消失了个干净。乘虚进来,神色很是复杂地坐在床边问:“您还是不肯原谅夫人吗?”

“你不是也不希望我轻易原谅她?”

“属下”乘虚叹息,“属下是觉得夫人当真做错了,该给她些教训。可是都这样了,您也要给夫人一个台阶下呀。”

“怎么样了?”江玄瑾抬眼,眼里满是嘲讽,“我还没给她教训,只说几句重话,你看她是什么反应?”

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她,一点道歉的诚意也没有就罢了,还活像是委屈了她似的?

犹豫地看自家主子几眼,乘虚小声嗫嚅:“夫人这样也算是情理之中。”

怎么就情理之中了?江玄瑾皱眉看着乘虚,眼神很是不能理解。

咽了口唾沫,乘虚斟酌一二,吞吞吐吐地道:“昨儿小少爷就替您出过气了,骗夫人去药房拿没有的药材,夫人担心您的伤势,还出府去了药堂,结果小少爷就让人把她关在了外头,听说是在门口坐了一夜。”

关在外头了?江玄瑾一愣。

所以昨儿她没来看他,难不成是因为被江焱关在外头进不来?

乘虚接着道:“今儿进门的时候夫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去给您熬药了,端着药来问属下能不能见您一面,说两句话属下听您吩咐拦着她了,她看起来很伤心。”

“不知道是谁告去老太爷那里,说夫人没照顾好您,夜不归府,夫人就被关起来了,要是没记错的话,从昨日您受伤开始到现在,夫人一口饭也没吃过。”

一宿没睡,一口饭没吃,忙里忙外给他煎药,还画画逗他开心,换来的就是一句“各过各的”,的确是有些委屈呀,就算是她有错在先,乘虚觉得,也不用把人赶走那么狠吧?他方才看见夫人的眼睛,已经是红得不像话了。

慢慢坐直了身子,江玄瑾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乘虚心虚地低头:“您也受委屈了,属下总不能帮着夫人说好话吧?本以为您朝夫人发发脾气也就过去了,谁知道”

谁知道您反应那么大,竟直接把人赶走了?

想起方才她那眼神,江玄瑾心里猛地一沉,抿唇想了想,低声道:“去把人寻回来吧。”

都过了这么久了,人哪里还在?乘虚带着人出去找了一圈,别说墨居了,整个江府里都没人。

床上的人终于是慌了,硬扛着伤披衣下床就要往外走。

“主子!”乘虚御风连忙上来拦他,“已经派人出府去寻了,您别急,您这样没法坐车也没法骑马的!”

江深和江焱闻讯赶来,一人一边将他压回去,不明所以地问:“怎么回事?”

江玄瑾皱眉看着江焱。

意识到跟自己有关,江焱硬着头皮道:“如果是小婶婶的事儿的话,我有话说,之前我就想说我已经替您报了仇了,您不用那么生气可您没让我说出来。”

包好的伤口又渗了血,江玄瑾捏着拳头微微喘着气,寒声问他:“谁让你管这事的?”

“就是!”江深在旁边帮腔,伸手就把江焱往门外推,“快回去写你的文书去,别瞎掺和。”

说的是斥他的话,可这动作却是在保护他。江焱也觉得自己顶不住小叔这又尖又冷的眼神了,连忙顺着二叔的动作就往外跑。

江玄瑾死死地盯着门口。

“哎,你别把气撒在晚辈身上啊。”江深叹息,“弟妹不见了?她又不会走太远,派人找找就行了。你看看你身上这伤,别等人找回来你的伤势却又加重了,多让人操心啊。”

“她那个人。”江玄瑾咬牙,“当真想跑,不知道能跑多远。”

“嗳,只要心里还惦记着你,总是跑不远的。”伸手把他按回床上,江深轻松地道,“放心吧啊。”

惦记着他?江玄瑾之前不敢确定,现在更不敢确定了。而且她那身子,大夫说过要好生养着的,眼下这么折腾,可还受得住?

李怀玉是受得住的,但白珠玑明显会拖她的后腿。

翻墙离开江府的时候就觉得头有点晕,本来以为是没吃饭饿的,但是走了三炷香的功夫,她腿也开始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回头看她一眼,小声议论两句。她听见了,无非也就是说什么落魄贵妇之类的,完全没人意识到她需要援手。

走了半条街,背后突然传来马车飞驰的声音,街边的百姓纷纷惊呼避让。

怀玉也察觉到了危险,但她现在眼前一片花白,压根是凭着习惯在往前走,想控制自己身子往旁边让,实在是艰难得很。

“小心哪!”旁边有人惊呼一声。

车夫死死地扯着缰绳,骏马嘶鸣,马蹄高扬,怀玉茫然之中只觉得背后一痛,接着整个人就扑摔出去,跌在地上的一瞬间,天地骤然一片黑暗。

这马车肯定是江玄瑾派来的,昏死过去之前,李怀玉恨恨地想着。

然而,一觉睡醒再睁眼,她面前坐的是陆景行。

“你脑子进水了?”一看她睁眼这人就捏着扇子吼,“自个儿发高热自个儿不知道,还飘在街上装游魂?马再快点儿,你就真去见阎王了知不知道!”

被吼得眉头直皱,怀玉伸手揉了揉耳朵,张口就骂回去:“你吃豹子胆了?敢跟你祖宗这么说话?!”

“我祖宗真跟你这样不要命,这世上就没我了!”

“没你还就少个不法商贩呢!”

“谁不法商贩?朝廷一月份刚颁给我的优良商贾的牌子还在遗珠阁放着呢,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我呸!那他奶奶的就是老子做主发给你的,你要点脸!”

你来我往的一顿吼,吼得旁边的人都傻了眼。

怀玉刚醒,喉咙干得厉害,在嗓门上很吃亏,伸手就朝旁边喊:“水!”

就梧连忙把水杯塞进她手里。

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李怀玉恼怒地瞪着床边的陆景行,可瞪着瞪着,鼻子发酸,眼睛也红了。

“我怎么在这儿?”她扁嘴,“是不是你把我撞了的?”

心上一疼,陆景行放了扇子,端起旁边的粥就舀到她嘴边:“谁没事撞你?我是去看那边街上的铺子,正好遇见你了,来了个英雄救美。”

张口咽着粥,怀玉红着眼嘀咕:“你救了我?可我怎么感觉是被撞在地上昏过去的?”

陆景行轻咳了两声。

不是每个英雄救美都能漫天飘花瓣呀,也会有突发情况,比如实在赶不及冲上去,只能一把将她推开,结果力道没把握好,就把人推在地上撞晕过去了。

这种情况说出来是会被祖宗揍的,陆景行选择了沉默。

怀玉也没追问,一口口咽着粥,眼里泪水也越蓄越多。

“怎么了?”就梧忍不住问,“谁欺负您了?”

“没”她摇头,“就是出来的时候没能把青丝带上,有点遗憾。”

她出来没人拦,可一捎带上青丝,就被人堵在门口死活不让走。李怀玉觉得,江玄瑾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看起来没防备,其实处处都是防备。

陆景行斜她一眼:“为什么离开江府?受委屈了?”

“嗯。”怀玉老实地点头,“如你所说,玩火自焚,差点烧着自个儿,所以逃出来冷静冷静。”

微微一惊,陆景行放了碗:“你”

“这么惊讶干什么。”她咧嘴笑,伸手抹了把脸,“假戏要做得让人相信,首先就得自己当真啊。我是一时没掌握好,火烧上来忘记了抽身,所以委屈了。”

江玄瑾的冷漠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她没有料到,要是料到了,提前提醒自己这只是做戏,那就不会真被伤了心。

这条路果然不是那么好走的。

严肃了神色,陆景行道:“别留在江府了,来我这边吧。厉奉行和梁思贤都已经被拉下了马,你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朝中奸佞,就厉奉行和梁思贤两个人是丹阳没有来得及解决的,眼下既然已经借着江玄瑾的手解决掉了,那她再留在江府,也没什么意义。

“不。”怀玉摇头,“还有一个人我没找出来。”

“什么人?”

揉了揉脑袋,她有些虚弱地道:“江玄瑾不是置我于死地的人,那要害我的肯定就另有其人,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这肯定想啊,满屋子的人都想,但是一定要留在江玄瑾的身边找吗?陆景行很疑惑,就梧也皱了皱眉。

怀玉没再说话,眼睛半阖不阖的,看起来像是又要昏过去了。

就梧连忙扶她躺好,盖好被子,然后把陆景行拉了出去。

“在下以为,殿下能做的都已经做尽了,实在没必要还如此劳心劳力地蹚浑水。”他皱眉问,“陆公子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殿下放弃?”

放弃?陆景行展了扇子就笑:“就梧,你跟在她身边也有几个年头了,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你见过她放弃吗?”

“可是”就梧道,“您看她那样子,也不知道在江府受了多大的委屈。”

以前哪怕是替人背黑锅、担骂名,也没落过泪啊。如今倒是好,红鼻子红眼睛的,哭成小女孩儿了。

陆景行眼神暗了暗,想了一会儿之后,招手唤来招财,让他找人去打听。

未时过了,乘虚和御风还没找着人。江深看了一眼床上这人的脸色,小声问:“要不报官吧?”

“你想让全家人都知道她不见了,等找回来又关去佛堂?”

“那怎么办?京都这么大,总不能靠家里几个暗卫家奴去找吧?”

江玄瑾不吭声了,脸色沉得难看。江深瞧着,揶揄他一句:“要不你贴个告示,告诉她你不生气了,兴许她瞧见就回来了呢?”

荒唐,才多久没回来就要贴告示?还贴这种告示岂不是显得他当真有多在意她似的?

想是这么想,手上却还是捏了几张宣纸,递给了乘虚。

“这是什么?”江深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理他,江玄瑾低声吩咐乘虚:“寻些丹青师,将这个多画几份,张贴出去。”

“是。”

“这个能有什么用?”江深直摇头,“谁看得懂?”

乘虚也没同他解释,带着画就去办事,戌时一刻,三百张粗糙的小人儿就贴满了大街小巷。

然而,这些画还没贴上半个时辰,就被宫里传出来的皇榜迅速覆盖。

“抓刺客?”百姓们纷纷围观,朝着皇榜指指点点。

游走在街上的御风瞧见了,挤进人群一看,心里一惊。

“皇帝于宫外遇刺,现重金捉拿刺客有线索者前往衙门禀告,必有重赏”这件事不是压下去了吗?怎么还会公开悬赏?

来不及找夫人了,御风扭头就跑回江府,想把这件事禀告君上。然而,江玄瑾折腾得实在太厉害,伤口崩裂,发起了高热,已经是人事不省。

“怎么会这样?”江深有些纳闷,要是没记错,弟妹是跟陛下求过情的,以陛下和三弟的交情,以及三弟护驾的功劳,陛下回去怎么也不会让这件事闹大才对。

不过皇榜上只说了抓刺客,也没说皇帝是在江府附近遇刺的,应该问题不大?抱着一颗侥幸的心,江深只让人传话了江崇,然后就继续照顾江玄瑾。

子时一刻,江玄瑾终于退了烧,江深松了口气,正打算回房去休息呢,就见乘虚和御风十分慌张地冲进了主屋。

“二公子,你快出去看看!”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江深起身随他们走。结果刚一打开墨居的大门,就有无数的火把迎上来,将他照得眼前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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