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三人之外……

明昙写完最后一笔,把狼毫往架上一扔,略微转头,瞥向教室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

那里正静静坐着一个纤瘦的少女。

——此人便是瑛贵人所出的三公主,明昭。

前朝与后宫,它们以宫墙为镜面,互为对方的倒影。森严的制度和等级在它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连弱肉强食、捧高踩低的原则……都几乎如出一辙。

前朝政斗,后宫宫斗。既有如林相这样的胜者,也有如同三公主明昭这般,从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败者。

她母妃瑛贵人乃是太仆寺马厂协领之女,出身低微,却偏生又长了一张惹祸的漂亮脸蛋,自入宫以来便受尽冷眼与欺压。

其女明昭虽贵为公主,却也因着瑛贵人的缘由,自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受下人苛待,甚至连父皇都没见过几面。

是以,即使明昭已经年满十岁,入读了上书房,却也没人能够想得起来——三公主殿下的伴读,至今竟然还不曾定下人选。

“……”

明昙收回目光,垂下眼睛。

母妃位份太低,自己又不得父皇宠爱……她这个三皇姐在宫中的日子,或许一直都非常难捱罢。

……

下学之后,明昙眼珠转了转,故意收拾东西收慢了些,直等到教室空无一人,这才一把拎起书箱,刚好将秦先生堵在了上书房的门口。

“先生留步,”她理直气壮地喊道,“我要和您好生说道说道!”

秦先生停下脚步,向来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抬手捋了捋清须,“九公主所为何事?”

“先生莫要懂装不懂!”

明昙嘟起嘴,活像个河豚成精似的,抄着手冲秦先生大加抱怨道:“《春秋》此经高深莫测,晦涩难懂,还要辅以‘三传’方能研学——治一经恍若治三经,实在不适合我这种榆木脑瓜!”

“况且,我今年不过八岁尔尔,尚在开蒙时期,哪能习得这样深奥的典籍?……还请先生多加思量,给我换一本简单些的经来治吧!”

耐心听完明昙这番长篇大论的抱怨,秦先生倒不见动怒,反而是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悠悠瞥她一眼,驴头不对马嘴地冷不丁开口。

“《春秋左传》中,昭公十年,晏子谓桓子何?”

明昙一愣,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口中便条件反射地答道:“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嗯,不错,正是此句。”

秦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踏出门槛,大笑着道:“九公主果真是过目成诵之材,这不是学得挺好的嘛!”

“……”明昙瞪大眼睛,“?!”

我靠!被阴了!

她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秦先生疾步消失在殿外的身影,脑门上青筋直跳,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林——漱——容——!

明昙捏紧拳头,在心底无声痛骂。

都怪她的抽背!

但事已至此,明昙错失了最后一个重建摸鱼大业的机会,只能憋着满肚子火,垂头丧气地朝殿外走去。

上书房长长的阶梯之下,是一座相当清雅的庭院,其间生长着松、柏、竹林等常青的植株,还有些许半人高的翠色灌木,颇有君子之风。

明昙满脸写着闷闷不乐,拖着书箱,正要把脚边一粒碍眼的石子踢远,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

她登时顿住脚步,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果然,另一个声音便紧接着从茂密的柏树林之后传来,带着满满的恶意,大肆嘲讽道:“……你母妃瑛贵人,不过区区马厂协领之女!家里从根儿上便是伺候畜生的贱仆,难道还以为入了宫,就能飞上枝头?我呸!”

“不……你不许这样说我母妃……”

“不许?哼,有什么是我堂堂四公主做不得的事!明昭,你果真和你母妃一样,都是扶不上墙的东西!”

……明昭?

被明晓这般大肆唾骂的人,竟然会是她们的三皇姐?

听到这里,明昙微微挑高眉梢,掀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她随手扔掉书箱,恶向胆边生,一把将碍事的裙角搂住,抬步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脚步声骤然出现,将树后二人都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明晓背对树林,尚未回过头来,眼角余光只堪堪望见一片雪白的裙纱,便被来人一脚踹进了旁边的枝丫横生的灌木丛中!

“啊啊啊啊啊!”

“哗啦”一声巨响,明晓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向后跌倒,摔得她四脚朝天眼冒金星,只知道胡乱挥手尖叫,半晌连爬都爬不起来。

明昙收回腿,放下裙子,一手将半跪在地、已经看傻了眼的明昭捞了起来,另一手则翘起指尖,指着还在地上痛呼打滚的明晓,扬起下巴,施施然地站在旁边痛骂。

“明晓!你好大的胆子!非但不敬尊长,辱骂瑛贵人娘娘,还敢以下犯上,公然在此欺负三皇姐?”

明晓在丛中一声声惨叫,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哪里还有功夫与明昙争这口舌之利?

后者连珠炮似的开了场麦,骂得分外舒心,不仅半点没有要拉明晓起来的意思,反倒还故意拉长了嗓音,要多气人有多气人,顺势落井下石道:

“没想到,你竟然会是如此不知礼义之人!要我看来,上次说你是禽兽都轻了,应当改为——禽兽不如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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