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层云看得好生奇怪:“你竟不觉得如此行事有违孝道?”见她不答,又径自一笑,“也罢,什么孝不孝的,伦理纲常,庸人自扰而已。”

等回过神来,殷殷也没觉得她这离经叛道的说辞有多大逆不道,只没忍住一笑:“倘我真跟了蒋正,你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这话?不怕旁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有一个令家门蒙羞的侄女?”

“你跟不跟蒋正又与我有什么相干?”丁层云拿起前几日咬过的那支葡萄纹金钗晃了晃,“要我说,这蒋家家大业大,蒋正年纪也不轻了,当家主母又是个肚子不争气还不能容人的,时日久了难免被厌弃。你这张脸既能哄得蒋正动心,日后若能给蒋家添个一儿半女,看蒋家这等不入流的家风,还不得把你宠上天灭了主母威风啊。真能如此,还怕什么给你娘治不起病?日日人参汤供着延年益寿活个七老八十也不消说了。”

本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倒没料到惹了她这么一长串啰嗦,殷殷听得咋舌。

“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横竖你自个儿考虑吧,只仔细你娘知道揭了你的皮。”丁层云警告她,“你娘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都不说和蒋正这事,她若知道你不经她同意便嫁了蒋源这老头,就能让你跪穿膝盖。”

殷殷埋头,面色不豫,神情亦晦暗起来。

丁层云见她这般,知自个儿这话戳到了她心窝子,只好改口宽慰道:“好在你娘近来一直昏睡着,总归暂时还不知道。”

顺手将金钗塞进袖中据为己有,丁层云喜笑颜开,懒得再提这茬:“归我了啊,反正蒋正都送到这儿了,也不会收回去了。”

“也不是我的东西,你若能拿得心安,不怕生事端,我也没法子。”

“都送你了,能生什么事端?”丁层云满不在乎,“银子在跟前,不赚白不赚。蒋家也忒小气,起码看在你这脸上,聘礼也不该只给二十两。”

习惯了她素日作风,又是长辈,殷殷知阻止不了她,无奈道:“我能说你什么,早晚栽了跟头才知错处。”

这话倒跟训小辈似的,丁层云懒得搭理她,径自往外走去,殷殷又唤住她:“你且等等看还有没有旁的路子可走。西北角上那座致青园……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去招惹的妙。”

转头见她双眉微蹙,语气郑重,丁层云难得没反驳,点头应下:“也行。那婆子刚去几日,料想也不敢这么快就明目张胆地怠慢,你且先别担心,好生歇着,我再打听打听。”

刚走出去两步,又听殷殷道:“这几日有劳姨母了。”

“啰嗦什么,又不是我自愿来的。蒋府管家带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去请,我敢不来吗?”等绕过地屏,丁层云又侧头看她一眼,“赶紧歇着,别担心你娘了,我自会想法子。”

见她一步三回头,殷殷轻嗤:“当日我上喜轿的时候倒不见你这般挂念,还让我赶紧滚别碍你眼呢。”

丁层云啐她一口,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你个死丫头除了和我拌嘴,这几年也不见长什么别的本事了。”

毡帘被摔到隔扇上,惊起“砰”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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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几日,大雪消停,春日暖阳偶尔出来露个面,积雪渐融,这场春寒也逐渐走向了尾声。

殷殷气色日渐红润起来,瞧着有几分大好之势,外伤基本痊愈,右臂也已好全,但腿伤尚还需要将养,只能偶尔被人搀着走上几步。

到底行动不便,生不了别的心思,每日除了关照小苔的伤势,大多数时候殷殷都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无人时脸上偶尔愁云惨淡。

丁层云撞见过几次,当面虽没说什么,但夜间还是拿出那支金钗试图收买护卫。护卫见殷殷还在屋内,丁层云一人出去无伤大雅,金钗又着实贵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她出了跨院,还去提了两坛子酒来庆贺这笔横财。

二鼓将尽,丁层云未像往日一般来催她喝药歇息,殷殷察觉到异样,支使小苔先睡下,去她房内探了一圈,果不见人影,又候了两刻,再坐不住,拄拐出得门来,见守夜的护卫竟一反常态地醉得七倒八歪,这次倒没费什么功夫便娴熟地溜出了跨院,驾轻就熟地避开轮值的护卫到了致青园。

长平街近在咫尺,然而依丁层云所说,现下所有角门恐怕都守卫森严,且上回沈还的告诫犹在耳边,她今夜又还带着伤,腿脚不便,遂收了蠢蠢欲动的念头。

她虽至今仍旧没想明白当日沈还到底为何没有向薛晗揭发她而非要送她回跨院,但他那周身凛冽的气势还是令她至今难忘,怕丁层云当真惊动这等心思难猜的大人物生了事端,不得不来探探。

明间和厢房皆漆黑一片,院中也并无护卫,独东耳房尚还亮着灯,仔细听来,甚至可以听到女人细细的说话声。殷殷掩下诸多思虑,悄悄上前,停在了支摘窗下。

往里看去,此室是间极大的浴房,正立在窗下往浴桶里调浴汤的人,她实在是不能更熟,正是薛晗的大丫头莺儿。

眼下虽未见着丁层云,但从跨院到致青园只能从钟萃园中借道,否则绕道太远极易被发现,丁层云应该不会选其他路径。她来时也并未见到丁层云返回,眼下不敢确定她人到底在不在此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将身子又往后隐了些。

莺儿柔声问:“大人喜欢方才的那折戏么?”

这声娇滴滴的,同莺儿之前在她跟前的盛气凌人全然不同,殷殷肌肤上起了层细密的疙瘩,不便多听,正欲转身,但转念一想,一来丁层云还不知是否在此,二来她暂时不能离开蒋府,若能探得沈还当日如此作为的原因,兴许能对她夹缝中自保有襄助,遂顿住了脚步,凝神看着屋内的动静。

莺儿见沈还不答,端过铜盆,伺候沈还净过脸,又亲自蹲身下去替他脱靴。

莺儿刻意放缓动作,仔细端详着沈还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才大着胆子道:“此前连日春寒,将大人困在府上数日不得出,虽有府里养着的戏班子,但夫人诚惶诚恐怕招待不周,前几日特地请了城中远道而来的徽班进来,为大人排了几出戏,如大人不喜今晚这折本地唱段,不知大人明日是否肯赏脸……”

“脸”字话音未落,沈还脚尖往前微抬一寸,莺儿整个人已飞了出去,这一脚力道虽不重,但好巧不巧地令她撞在一侧丫鬟端着的铜盆上,整个人仰面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整盆刚换下来的水径直往面上泼下来,惊慌间发出一声呼喊。

铜盆“叮当”作响,翻转了四五次才堪堪在莺儿身侧停下来。

端盆的小丫鬟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花容失色,莺儿更是缓了半晌,才借着铜盆看了眼自个儿的狼狈模样。

摔得虽不重,但落得这般狼狈田地,她心中不忿,但到底不敢开罪沈还,将委屈生生压下。

沈还却只是慢条斯理地起身,往这边窗户望了一眼,殷殷猝然受惊,后退一步,腰间却已顶了一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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