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致青园明间中,邱平向沈还禀明查探回来的消息:“蒋府其余地方都翻检过了一遍,没有那簿子的踪迹,眼下只有薛氏那院子未曾查过,但蒋源想来不可能把这簿子交给薛氏,那院子里护卫多,属下觉着没必要打草惊蛇,特来请大人的意思。”

“明日寻个由头把薛氏引出城去几日,好生查查,不可放过一处。”

邱平应下,又提起另一事:“前日大人让细查那丁氏,有消息了。丁氏母亲得的是急症,苦于没有银钱延医,正巧蒋府准备替蒋源纳妾冲喜,那丁氏长相过于明艳,蒋府本看不上,但八字合下来却在待选里头拔得头筹,蒋源病得厉害,蒋府也是病急乱投医就让人进了门。只是有一事怪异,那丁氏随的是姨母姓,她母亲姓张。”

沈还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不是她亲姨母?”

邱平摇头:“不是。说是什么绕了九曲十八弯的亲戚,算是张氏出阁前的手帕交。当日张氏守寡,族人吃绝户,带着孤女活不下去,迫不得已来投奔那丁娘子。张氏的夫家不在定州,那头的消息尚需时日查探,但眼下母女二人已在定州长居五年了,应当没有特别可疑之处。另外户籍之事,那丁娘子风评自来不好,想是用了些法子替丁氏录的黄册。”

见沈还颔首,邱平犹疑片刻,大着胆子道:“不过是个女人,查下来也还算是个底细干净的,前日咱们在正院听了一嘴,蒋正也还没得手,尚是清白身子。大人好不容易瞧上一个,若当真喜欢,同蒋正提上一句便是,他岂敢不乖乖奉上?”

沈还哂道:“人家自个儿不愿意,我何必去讨没脸。”

邱平不敢置信:“还能有女人不愿意?”

沈还垂下眼帘,余光瞥见院中忽地明亮了几分,知是戏班子到了,示意他出去:“让小点儿声。”

“知道了,您先前便吩咐过了。”邱平应下,出去寻乐子去了,然而不过须臾,人又重新立在门帘外头,试探问道,“大人要不出来瞧瞧?”

手下弟兄一领差事便是数月回不得家,抱不了妻儿,只要不干出强抢这种出格事,对于底下地方官或乡绅富户进献上来的人,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也是各取所需,那些贫贱出身的女人若能攀上他手底下这些人,运气好些的可以自此过上富庶日子,差些的也能得丰厚赏银,赎身还是改善日子或帮衬家里便凭各自意愿。两厢情愿的事,他犯不着阻止或掺和。

但他素来不参与这些事,邱平也自觉得很,从不会叫他。眼下这般鬼鬼祟祟欲言又止的行径实在是奇怪,他起身披上薄氅,跟到外院。

戏已开唱,今儿换了昆山腔,声儿更小些,夹杂着的下流话便时不时地在靡靡之音的间隙声里传出来几句。

沈还立在支摘窗下,抬眸往里看去。

角落里,殷殷半抱琵琶,垂首拨弹,明艳的五官半掩在琵琶后头,更添几分清寂,与周遭此起彼伏的调笑声格格不入。

“蒋府这些人还算个有眼色的。”邱平在旁乐道,“大人方才还说人家不愿意呢,岂非会错了意?”

“叫她过来。”沈还撇下一句,自个儿回了内院。

“好嘞。”邱平高高兴兴地将殷殷引进明间。

殷殷立在抱厦里,踌躇了片刻。

昨儿在含汀榭,他显然对她的装聋作哑动了真怒,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拂袖而去。眼下她又来示好,恐会令他觉得她故作清高实则下贱,他这种身份地位,美人自然享之不尽,未必会再接受她这等虚伪之徒。

但姨母那头……说起来,昨日还觉得他对她起了几分心思令人犯难,今日却是她巴巴地来求已对她生了厌恶的他垂怜于她,以求不要被他赶走。

殷殷抿唇脱掉外头的褙子,立在地屏前柔声问:“邱长随命奴来给大人唱支曲儿,大人可愿……”

话未说完,里头传出来一声清冷的“可”。

殷殷长吸一口气,迫自个儿冷静下来,绕过地屏进了里间。

屋内只掌着一盏莲花灯,沈还坐在北窗下,闻得幽香靠近,抬眼往这边看过来。

还算日常的装束,上身藕色立领短袄,下着暗绣折梅纹样的藕荷紫马面裙,只可惜材质略轻薄,就这般随意一瞥,便能隐约见庐山真面目。

沈还目光先落在她腰间,又转而从下往上看去,踩在地毯上的双足莹白细嫩,腿上浮肿已消,能有这般立竿见影功效的,自然只有他赠的那药。

昨日还装得那般清高,今儿不还是巴巴地用了。

一声嗤笑落地,殷殷耳垂爬上一丝红。

“过来。”

殷殷心中忐忑,步子迈得极小。

沈还等得不耐,等人到跟前了,伸手在她腰间一揽,令她坐到膝上。

“奴不敢冒犯大人。”殷殷惶恐弹起。

“唱你的曲儿。”沈还将她重新箍进怀里。

殷殷不敢再挣扎,微微调整坐姿,清了清嗓,拣了莺儿午后方教过的唱词唱来,沈还单手环着她,她怕冲撞到他,拨弦的动作不敢太大,只尽力稳着嗓子唱来。

嗓音软嚅至极,词曲亦是精挑细选过的靡靡之音。

沈还在她腰上一搂,隔着一层薄袄,冰凉的玉扳指硌得她不适,声儿短暂地断了一拍,他便在她腰间虚虚一掐:“这便不会唱了?”

殷殷身子一僵,嘴上的曲儿已不成调了,再唱不下去,颤声道:“奴服侍大人歇息吧。”

他不肯依,她只好再度唱起这支曲儿。

水磨腔婉转而多情,听得深了,偶尔还觉出一丝清冷脱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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