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凤鸣同意了。
观察室天花板安装着日光灯,其中一支灯管接触不良,每隔几秒闪烁一次。俞凤鸣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片紫黑色的瘀伤和愈合的深红伤疤尤为醒目。
周咿手持棉签,蘸取药水细心涂抹瘀伤表面,手法轻柔。
心里疼。
如戈萱所说,揪着疼。
这个女孩究竟遭遇了什么?
是哪些人像对待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凌虐她?
“疼吗?”周咿问,“我尽量轻一点,疼了你就告诉我,不要忍着,好吗?”
“没事,我不怕疼。”
除却脸上清晰可见的伤痕,俞凤鸣双臂、腰部、大腿外侧、小腿、脚踝都有大大小小的瘀伤,膝盖是摔倒后磕破的,校服裤子的破损说明这一脚摔得很重,应该是高处坠下没有保护的落地造成的。
周咿屏住呼吸,展开无菌纱布,认真包扎伤处。
沉默良久,俞凤鸣忽然问:“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周咿停下手头动作,盖好药瓶盖子,搬了把椅子坐到俞凤鸣右侧。
“我解释不清,大概是一种心灵感应,我在某个时刻看到了你。”
“心灵感应?”俞凤鸣舔舔干裂的嘴唇。
“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周咿轻声道,“但你真的存在,我终于相信自己脑子里闪现的不是幻觉。”
一只冰凉的手捉住周咿的手腕。
俞凤鸣声音颤抖,手也颤抖着:“起初,我不信我看见了你,我以为是我幻想出来保护我的人……姐姐,在我被他们推下去摔到地上的那个瞬间,我朦朦胧胧看见一个穿白色上衣深蓝色牛仔裤的大姐姐,她朝我伸出手,想扶我起来,我没想到那就是你!”
“现在我在这里。”周咿凑近些,揽住俞凤鸣的肩膀,“我来了,我陪在你身边。”
先是小声啜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俞凤鸣双手捂脸,贴在周咿身侧,哭得不能自已。
校医路过观察室门口,见到这一幕不禁蹙眉。不过很快,校医把门带上了,关门的刹那,她与周咿短暂的对视一眼。
从校医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周咿读到了一种充满善意、却带有警告意味的提醒。
“你改变不了这孩子的命运,除非帮她转学。”
周咿非常反感这种主观上明显是在回避问题的建议。
哪怕对方是好意,她也不愿接受。
就像她涉世未深时被冒充残障人士的骗子骗走勤工俭学赚的钱,旁人只会发出“算了吧,别跟垃圾人计较”这样的劝慰。
在大部分人的思维定式里,逃避是最好的心灵安慰剂。
假装没发生过,或者选择主动遗忘,久而久之,大脑自然就麻木了。
遇到同样的事情,他们仍会说:“算了吧!”“你被狗咬了难道反过去咬狗一口?”
问题仍然横亘在那里,从未消失。
无论是谁,最该做的是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打通高一(9)班班主任的手机异常艰难。联系到值班辅导晚自习的科任老师更是辗转。
得以和俞凤鸣顺利见面,是因为一句古老的诗。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和看班的科任老师通电话,周咿没再谎称“表姐”,而是请老师把这句诗转告给俞凤鸣。
几分钟前,周咿见到了俞凤鸣。
她恍惚的神情,与“梦境”中目露决绝的女孩判若两人。
假如那道闪光的24小时倒计时确实存在,那么俞凤鸣接下来要做的,正是周咿不想让她做的。
与暴力对待自己的人同归于尽,是人被激怒到极限最极端的抉择。
一个拥有诗意名字的女孩,应该好好活着。
不管是谁,不管她身在何处、经历着怎样的苦难,活着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能扭转局面。
哭声渐息。
俞凤鸣抬手抹去泪水,嗓音嘶哑:“对不起,姐姐,我弄脏你的衣服了。”
周咿说:“没关系。我们有这么神奇的缘分,其他小事,不算什么。”
俞凤鸣仰起脸,眉间的阴郁倏然消散。
“别人总是要我道歉,哪怕我离她很远没妨碍到她,只有你不一样,只有你。”
“听我说,凤鸣,你没有错。”周咿语调柔和,“储物柜里的东西,待会儿你交给我,我要带走。你照常上课,这件事,我会找到最佳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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