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还在心存侥幸,权当昨晚那老道之言是危言耸听的。

洗洗涮涮忙活完,爹娘像往常一样,一左一右拥我入眠。

后半夜,我被院里的嘈杂声吵醒了。

睁开眼坐起身一瞧,娘正给爹穿衣服呢。

是寿衣!

他身子都凉透了。

“爹!!!”

我再也抑制不住,嘶吼一声,扑到他冰冷的身体上放声大哭。

……

我和娘合力把爹想抬进院里的棺材。可本以为他那一百五十斤的大体格肯定要让我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不曾想,他的身体轻如薄纸,毫不费力。

院子里,一群山里的畜生跪在那里,头如捣蒜般给我爹磕头。

为首的那三只小黄皮子,是我爹三年前,在山里采药的时候,偶遇奄奄一息的母黄皮子,从它肚子里剖出来的。

后边那只大黄狗去年得了场大病,主人还挺负责,特意带它去城里宠物医院看了,结果没啥大毛病,反倒是发现了它体内生出的狗宝。要不是我爹偷着喂了它“除根草”化去它体内的天灵地宝,估计它早就狗命不保了。

还有那条碗口粗的长虫,正盘在棺材材上,吐着蛇信子,用自己体内寒气守护着我爹的尸体。去年它百岁渡劫,也是我爹用“菅草”为它画避雷咒,躲过了天雷之劫。

呼!娘长吁一口气,道:“幸好这是半夜。”

我抽噎着擦了擦眼泪问:“啥?啥意思娘?”

“若不然,人家还当姓秦的是兽医呢。”

这场闹剧在鸡鸣时分总算收场了,山猫野兽们重新跑回了荒野。

我的泪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最后终于倒在娘怀里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邻里乡亲们已经在张罗爹的后事了。

他们想大办,毕竟爹是远近闻名的“杏林妙手”,该是走的风风光光。

但娘却坚决不同意。不仅如此,她甚至不许我为爹守灵戴孝。

葬礼很简单,第三天早上刚放亮起灵。

娘雇了四个抬棺匠,她走在最前边抱着爹的遗像,我跟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路向东北方走,她专挑那些荆棘满布杂草丛生的山路走,走了一个多钟头,要不是那四个抬棺匠与我爹相熟,估计早就骂街了。

山路崎岖不平,荒野间尽是那些蛇虫鼠蚁,身后已经有乡亲在小声嘀咕,怨声载道。

这时,一个身材较瘦小的抬棺匠许是早饭没吃饱,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整个人顺势往前一滑,随之,棺材也向前倾斜滑了下去。

咣当一声,棺头顶在一棵老树上。

在场众人齐声惊呼,随后鸦雀无声。

四个抬棺匠也吓傻了。棺材着地实乃不祥之兆,轻则让主家千金散尽,重则就是家破人亡。

娘没说话,抬头看了眼那棵老树,是棵野石榴,上头是枝繁叶茂,看长势少说也有百十年的光景了。

娘拍了拍棺材板,自言自语道:“你是真怕秦家断子绝孙呀?”

四个抬棺匠跪在地上,不住地给我爹磕头,赔不是。

娘却说:“不碍事,不碍事,这是秦老拐自己选的坟地,与你们无关,就这儿吧,还得劳烦各位动动手,给他砌间瓦房。”

娘说的瓦房自然是指坟坑。

西北民风淳朴,且送葬的多半都受过我家的恩惠,本是不该这么随意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葬在荒山野岭的。

怎奈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娘也懂些风水玄术,她说行,那就肯定没问题。

我虽不懂风水,但放眼望去,只见此处背山望水,林野茂密生机勃勃,风景倒是不错,而且这棵石榴树的寓意不错,多子多孙嘛。

只是给爹立碑的时候又犯了难。

墓碑昨天就订好了,上边没有我爹的大号,只有简单的五个大字“秦老拐之墓”。

按说,墓碑上左下角该有子孙后人名儿的,但娘不许我把名字加上。

而且按照丧葬习俗,爹的碑也不该这时候刻。

通常本家老人亡故,只立空碑,若干年过后老伴下来后,夫妻二人合葬,墓碑上刻两个名字。

所以,我就更加坚信,娘是真的要改嫁了吧?

日后,那些村里的舅公舅婆们怕是少不了指着我娘脊梁骨骂她不守妇道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爹死后一个月,我们搬家了。

搬到了二百多里地外的一个小镇上。

这是个临街的二层小楼,楼下是药铺,娘和我住楼上。

跟以往不同的是,娘的诊金比爹在世时高出了不少。

小镇比不得城里的繁华,但好歹总比山里人气高了不少。再加上我娘确实医术不错,所以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

出于我意料的是,娘没给我找后爹。

哪怕保媒的踏破了我家的门槛。

哪怕是镇上最有钱的那个开饭店的小老板天天送花。

哪怕是镇长家的公子天天开豪车接我放学。

娘都不为所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挡不住,我知道娘要撑起这个家不易。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里早就做好了“喜提后爹一枚”的准备。

娘给媒婆的回答是:“我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

给我的回答倒是极为简单:“他们不配!”

找后爹这件事可以暂告段落了,我也就可以踏踏实实的念书。

我在读书上的天赋不如秦家祖传的手艺,成绩马马虎虎。对此娘也从未责备过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岁月的轮盘仿佛在娘的脸上静止了般,她容颜依旧,每日对我假意示好的叔叔们也依旧殷勤。

一晃,我已经高考结束了,成绩还是不上不下,二本绰绰有余,再往上可就没谱了。

“娘,分出来了,503!”我把分数条丢给她,飞奔似地就要往外跑。

陈楠约了我下午去钓鱼。

她不是那种会打扮的女孩,但那张精致的脸蛋和质朴的笑容却早已烙印在我情窦初开的心中。

娘正忙着给人诊脉,无心搭理我,随口道:“今年是辛卯年又是陈楠本命年,二者相加便是煞年,她五行缺土,又与你犯冲,记得离坟地远点。”

煞年易犯太岁。

我长大了,虽身为秦家人,承继的是巫医之术,但她整天这么神叨叨的也让我有些不耐烦。应了句,也就没当回事。

她肯定是忘了,河边哪有什么坟地呀,只有一片老村遗址而已。前两年小镇搞开发,把四周的农舍都铲了,现在已经密密麻麻地“插”上了竹子,要搞旅游呢。

一中午时间,我俩就钓到一条鱼,还是清道夫。

但美人相伴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手已经牵上了,小蛮腰已经搂上了。

鱼鳔浮在水面上,随波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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