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消春浅,百花吐蕊,转眼已是新的一年。

景熙十年,四月。

丞相府□□的庆澜堂中,弥漫着阵阵浓重的药味,谢清平披着大氅坐在临窗的位置,批阅近来积压的卷宗。

按理四月艳春,日光已经有了温度,只是他自那日昏厥后,平添出新的病症,畏寒、急喘。

幸亏如今内阁需要处理的奏章已经少了一些,因为被殷夜挪去了部分。

而因殷夜挪走批阅,方才还有不少内阁学士聚在此处,再度向他提出,晚些让殷夜阅政,整整一个时辰,如今才将将散去。

他们说得委婉,陛下年少,恐有错漏,且不急着让她单独批阅。

谢清平自然听得懂这话,无非是不想让殷夜早点握上实权。

然而自景熙六年的那场守城战,加上去岁她于大朝会上一锤定音大开后宫,皇权便已半数握在手中,再加上边防镇守的除西境外,其余皆是隆武军,兵权便也大半握在了手里,掌权是迟早是事。

百官如何看不懂此间局势,只是到底还有“迟早”二字。总有人希望女帝慢一点、再慢一点长大、独立。而他们在谢清平面前提起,这思路原也没什么不对。

毕竟谢清平身上留着一半先楚皇室的血,一半士族勋贵的血,血脉至亲之下,家族利益当前,没有人能相信,他这近十年辅佐,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寒门女子。

这实在说不通。

所以,趁着女帝即将成年之际,诞下子嗣之前,冒险出来劝上一劝,但愿统领士族的谢丞相,心中还能偏往士族一些。

谢清平合上已经阅完的卷宗,揉着眉心回忆向他提出此议的官员,一张张面庞、每个面庞对应的次数、以及诸人交错的关系、背后仰仗的势力,来回数次在脑海中闪现。

一个个定格,一个个过滤。

要他心中偏向些士族,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从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说到底不过利益和荣耀二词罢了。

这些他都能为他们维护住。

唯有一点,不可触碰,便是心之所向。

前世,复楚的心,断不能再在大宁的王朝里滋生了。

内阁自从二品到正一品,共计三十人,最后谢清平回想方才情形,执笔写下两个名字。

“去前头府衙,将慕容长史唤来。”他吩咐侍者。

不多时,慕容麓便踏入了后|庭。

谢清平从窗户口看他,他比自己小一岁,今年正好到而立之年,一个男子建功立业最好的时候。只是近来,他情绪并不是太好。

谢清平瞧着他走的那两步路,完全没了往日的英姿勃发,更多的是无所在意。

“卑职见过丞相!”慕容麓拱手见礼。

谢清平剜了他一眼,“不在府衙,不必虚礼,过来坐吧。”

“这不还在上值吗?”慕容麓蹙眉坐下,抽过案上折扇,试图扇散周遭浓重的苦药味,“你这风寒都这么久了,如何还不见好?用这般重的药!。”

“病去如抽丝。”谢清平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些疲惫地开口,“你叔父于上月递交了辞呈,告老还乡。他膝下无子,让你袭了一品英国公的爵位,你倒不高兴了?”

“如此爵位在身,按理没有不高兴的。”慕容麓自己斟了盏茶,“但是这爵位初封给叔父时未说世袭罔替,叔父不做,自当交还。如今却传给了我,个中缘故谁人不知?”

“裙带关系?”谢清平笑道。

“难道不是吗?”慕容麓反问,“若不是卫章在后宫侍奉得当,讨了陛下欢心,陛下如何会让叔父留下这爵位,传给我!”

“我何德何能受此殊荣!”慕容麓摇头,“登高跌重,何况我这般的空中楼阁。”

“这样想自是没有意思。但你换个思路想想,譬如你叔父这般是为了保存卫氏,而你则是延续了家族荣光。”

谢清平顿了顿,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内阁之中,靠着你叔父那颗大树的,如今已经不说话了。不说不利陛下的话。”

谢清平从眉心换到太阳穴,加大按揉的力道,将先前画面再次回忆了遍。

“你是说……”谢清平的话还未说完,慕容麓便已经被点醒,仿若意识到什么,不由坐直了身子。

女帝开后宫,虽至今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却借着除夕、元宵等重大节庆,连番提了后宫的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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