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
清晨,天空灰暗,没有一只活物飞过。大风裹挟着沙尘,让人窒息。
这场自正月头一天就开始的沙尘暴,又一次肆无忌惮的劫掠京城,让宏伟的紫禁城都蒙上灰色。仿佛历史尘埃,被狂风卷过,又‘扑簌簌’跌落地上。
一片死寂……
世间真如此安静?
早就过了上早朝的时候,午门前还是一片空旷,可钟楼上却有一人,只见他拂过槌摆,轻轻摩挲着,又顺势拉开……
他将要敲的是景阳钟,这敲了二百余年的景阳钟,如今对他来说,俨然成了丧钟,因他终究逃不过历史的宿命。
再把视线放低,从午门中轴线向北望去,正北是皇极门;东首,是文华殿;文华殿迤北,是改了名的端本宫,那本作为太子大婚后的宫殿,这些视线所及的地方,无一不是空空荡荡。
这座宫殿未来的主人,连同另外两个弟弟,昨夜已被安排送出宫藏匿,但中途却出了一点岔子。也是无奈,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谁还顾得上谁?连亲戚都靠不住。
而出了岔子的,正是那座宫殿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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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有群孩子唱着歌谣: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老天爷,你年纪大,你看不见人来听不见话。”
“杀人放火的享受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杀人放火的享尽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
“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不会做天,”
“你塌了罢!你塌了罢!你塌了罢!”
朱慈烺觉得十分奇怪,怎会有如此怪异的歌谣?他正想上去问问,但那群孩子却突然作鸟兽散,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余音还在,空旷的四周仿佛有回声,让人更添恐慌。朱慈烺站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入眼的只有一片惨白,仿佛刚才那群孩子只是他的幻视幻听。
“喂,有人吗……”
“这是哪里……”
“说话呀……”
世间无人回应,仿佛他是被宇宙抛弃的孤儿,他心里难受极了。
“殿下,你醒醒,你醒醒,快醒醒!”
“闯贼就要打进来了!”
梦中的朱慈烺,忽感地动山摇,他大叫一声,浑身猛地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头顶上有梁枋,与梦中的场景截然不同。
“我在哪里?”他自以为很大声的问着,神识却依旧停留在梦里。
“殿下,你总算醒了!”身旁的宦官喜极而泣,但立马意识到不对,又擦了把眼泪。
朱慈烺扭头望向他,一个陌生面孔,却不是梦中孩子的模样,虽然在哭泣,但能清楚的看见他眼里还有恐慌。
他为何恐慌?
“殿下,咱们赶快逃出去,闯贼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朱慈烺神元还未归位,潜意识中只是选择性的解读他听见的字句,他理解了‘出去’,于是嘴唇翕动:“去哪里?”
“去成国……”
宦官还未说完最后几字,远处就传来低沉而呜咽的钟声……那是景阳钟发出的悲鸣,一声一声,震得人心发颤。
朱慈烺忽然觉得那颗心被人狠狠一揪,瞬间痛彻心扉,连忙用手捂住心口。
“陛下!”陌生面孔才擦干了眼泪,此时又泪流满面……
“陛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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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九,
这十日,紫禁城一片凄风苦雨,狂风过后迎来瓢泼大雨,昼夜交更不曾停歇,似乎老天也怒了。冰凉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满是尘埃污垢的大地,却怎么也冲不掉肮脏,反而泥泞成一片。
也有例外,泡子河的景色就与城中迥然不同,所谓不远市尘外,泓然别有天。在崇文门东城角,洼然一水,东西亦是堤岸,岸亦园亭,堤亦林木,水亦芦荻,芦荻下上亦鱼鸟。
泡子河以东有吕公祠,北面还有贡院,逢春秋两季科考时,学子们都爱去往泡子河附近的庙观乞梦求愿,以求高中,是以香火及旺。
这年不是科举之年,吕公祠从开春至今,香火淡了不少,再加上时局动荡则更加冷清,好在偏安一隅,倒有些乱世桃园的意味。但也不能说这里就是安全之地,却是因为一直有一个隐忧。
大顺军进城之日,即太子失踪之日,十日来,京城疯传‘太子下落’的各种传闻,百姓乍听皆信以为真。只是没过多久,又有‘太子已亡于乱军之中’的传言甚嚣尘上,一时间竟让人难辨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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