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深轩,白虎台。

一座典型的楼轩式戏台,三飞檐下锣鼓喧天。

正值晌午,戏台相对,四层的茶楼人满为患,阑干上下人头攒动。

作为整个沁城最具名气的戏楼,每逢开戏,宁深轩从不会缺看客。

只听锣鼓忽停,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呛啷叮噹,宁深轩的当家大师,晋南四大名旦之一的程恺歌程大师,一身均衡女花披,蝴蝶兰草,水袖飘带,捻着齐胸云手,迈着莲花小步,婉转悠扬的长咦着,来到台前甩出长袖,就那么随意几抖,如蓝云变换,便抖落出洪水般的喝彩声。

程大师是梨园世家,父亲、祖父、曾祖父,皆是沁城远近闻名的胡子生。

小的时候,他活泼爱闹,上房揭瓦的事儿没少干,嗓门也亮堂,看上去就是唱念坐打的好苗子。

晋人重门楣,重父业子承,自然而然,其父便常有打骂,逼着心性不定的他苦练嗓子和身段,打磨基本功。

夏三伏冬三九,少年时代的程恺歌,可谓在父亲的辣手之下受尽了苦头。

到了及冠之后,该立业的年纪,程老先生本以为爱子要顺理成章的登台接班了,攒了十几年怒气的程恺歌,但见严父垂老,也以为自己即将当家做主咸鱼翻身,突然要气气老子报十几年打骂之仇,变成了撂挑子的倔驴,任凭程老怎样好说歹说,铁了心不做胡子生。

软的硬的手段都用上了,眼看程恺歌就是油盐不进,时间一长,程老先生也发了狠,放下狠话说程恺歌要是执意不接戏楼的班,那他就将这逆子逐出族谱,并动用一切的人脉关系,让逆子饿死街头。

戏曲行当在大晋是上流风雅,程老先生也算半个权贵人士,正妻平妻小妾加在一起拢共八房儿女,程恺歌是最有天分的那个,然而其母不过妾室,并非不可或缺。

少年执拗的劲儿过去,程恺歌才算明白自己的处境,子不与父争,立业之前,他于父亲而言不过一只养在笼子里的蝈蝈,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他决定妥协,但又不完全妥协。

就这样。

晋南六州,未来的四大名旦之一,巍巍大晋为数不多的闯出名头的男旦,开始了自己传奇的戏剧生涯。

从艺半生,程恺歌凭借豪爽大气的性格结交了不少贵人,沁州牧东绍元,沁州封魔司的前任司玄魏阳爻,都与他交情极深。

遗憾的是,其夫人似有不孕之症,而他又素来厌恶父亲广纳八房的恶俗举动,决不再娶,所以膝下尚无子嗣。

几个自小养大的徒弟被他视如己出。

其中,又以出身孤寡不知父姓而被赐姓程的名为凝然的小徒,最得程大师喜爱。

平日里,不止灵晶给得最多,吃饭也会同坐一堂,逢个大病小灾都会急得大师夫妇团团转,忙耗费巨资,请济世堂的医者来看,完全当成了女儿在养。

程凝然也不负师恩,自幼练功无比刻苦,比几个在程大师的骄纵下自我松懈的师兄师姐,基本功扎实百倍。

从前年开始登台,短短两年时间便演出了名气,成为饱受追捧的小程先生。

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待戏幕落下,人潮散尽,已是申时三刻,日影渐斜。

程大师卸掉头饰,带着满脸的油墨走入后台,逢着正在卸妆的演员,略显关怀地问道:“凝然人呢?”

师徒二人作为宁深轩唯二的台柱,往往是大角不撞小角。

虽然不同戏份,但每逢程大师登台,程凝然总会躲在某个角落认真观摩,学习他在戏台上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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