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时,车驾行至青萍山附近。
禁卫早已派人先行一步前去附近的驿站探路,公主府的随行暗卫也分出几个四下探看。
不多时,有禁卫折回来汇报:“殿下,前方驿站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内里倒还算干净,恐怕殿下今晚要委屈些了。”
云秋讶异道:“这里离京城只有一日的距离,又是官道上,人员往来不绝,驿站怎么会破败?”
谢云殊闻言插口:“正是因为这里离京城不算很远的缘故,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平章县城,那里繁华热闹,来往人员大多数选择在城中安置,或者干脆快马加鞭直接赶去京城,这个驿站反而荒僻了。”
他见识广博,说话得体,长相又十分好看,饶是一行人对他都怀有防备不喜,也不得不承认谢云殊实在是个很难令人心生厌恶的人。
景曦挥手道:“既然天快黑了,那就将就一晚。”
禁卫领命下去,景曦看向谢云殊的眼神颇为惊讶:“想不到谢公子你连驿站的情况都清楚。”
一天相处下来,谢云殊多多少少松懈了些,笑了笑道:“年幼时跟着外祖父走的地方多了,见过不少这种情况,青萍山我也来过,清楚周边风物。”
“有很多驿站都荒废了?”景曦蹙眉问道。
谢云殊点头:“很多倒不至于,不过总是见过几个的。”
景曦在心里记了一笔,准备腾出手之后就去过问驿站事宜。
看到这座驿站的瞬间,景曦心想禁卫诚不欺我,说的话果然没有任何夸张虚假。
这座驿站看上去打扫的确实干净,然而它唯一的优点也就是干净了。就连大门上的漆都掉的东一块西一块,驿站正堂还算齐整,一转过拐角就能看见后面的房舍居然墙都快要开裂了,有一间屋顶上还有个大洞,晚上睡在里面赏月倒是挺好。
在看见墙上的裂口时,景曦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裂开了。
她面无表情地指着墙,问点头哈腰、连连擦汗的驿长:“本宫问你,朝廷每年拨下来用于维护驿站的钱款用在了哪里?”
这座驿站一向少人光顾,驿长这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要接待一位真正的天潢贵胄,张口结舌,话都说不全一句。
景曦又问:“朝廷有令,驿站中必须有足够的驿丁、驿马、驿驴,以供来往官员换马、运送物资,你们这里有几个人,几匹马,几辆车,几头驴?”
谢云殊头戴幂篱,身边跟着他带来的亲随,原本只是站在后面遥遥听着,忽然见景曦招手:“谢公子过来。”
晋阳公主高高在上惯了,叫驸马也像叫下人。
谢云殊走上前去,压一压被风撩起一角的幂篱面纱:“公主唤臣何事?”
景曦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游历中所见荒僻驿站,也是像这样,连最基本的驿马、驿丁都缺损不足?”
她美丽的面容此刻气得绯红,谢云殊微一犹豫,点头道:“确实如此。”
“简直该死!”景曦大怒。
公主一怒,婢女护卫们哗啦啦全跪了下去,随行的禁卫也个个低头。
景曦余怒未消:“朝廷规定,来往驿差送信途中,经过驿站要换马,偌大的一个驿站荒废至此,连脚力足够的马都没有,万一八百里加急的军机被贻误了怎么办,一干人等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她可算知道上一世天圣帝为什么亡国了。坐在京城里,放眼望去四处花团锦簇,然而一出京城,才能看见掩盖下的种种弊病。
多的不说,就说在距离京城百余里的地方,驿站就能年久失修、人马不足,其中不知道多少人捞的盆满钵满,然而万一延误了军机,立刻就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
景曦看见那个一问三不知的驿长就来气,偏生她此次离京是为了韬光养晦,不是出来代天巡行的。她慢慢平静下来,先将火气按捺下去,忍怒道:“各自安置吧!”
见公主收敛了怒气,那紧张的气氛才渐渐散去。禁卫散出去四处警戒,公主府随行的人接管了驿站的厨房烧水做饭,景曦则由云秋等几个侍女簇拥着,先行到驿站最好的一间房屋中歇息去了。
“公子,这也太……”谢云殊随行的亲随见自家公子被留在原地,心中不忿,正要开口,被谢云殊止住。
谢云殊吩咐其中一个亲随:“你去寻公主身边的云容姑娘,问问我们该如何安置。”
亲随领命而去,谢云殊站在原地,目光移向不远处二楼那个被侍女重重簇拥的绯红背影。
他不由得又想起方才晋阳公主动怒时的神情。
那张艳美绝俗的面容因为恼怒染上了些许绯色,带着极其深重的压迫感,几乎令人不敢抬起头来——那种愤怒是如此真切,谢云殊冷眼旁观,她的恼怒全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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