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后,年味愈重。
赵京城内的空气里弥漫着屠苏酒和腊肉的味道,红灯笼红贴纸覆满了屋檐门框。
大街小巷间,偶然能遇上不知何人堆砌的雪狮子、雪骏马。
若逢不下雪的天气,潘楼街、天街、州北瓦子等地界就人头攒动,皆举目盼着香车上的舞姬能跳一曲迎春。
腊月廿四,榆林巷的靖国公府和陆府一同请了显敬寺的师父来家中做法事。
陆宜祯先是围观了邻家公爵府的法场,后又坐看了自家府邸的法事,引得小世子频频侧目。
夜里送灶神时,两家又在巷子里碰头了。
隋小世子便在众人不察时,悄悄地靠近陆家的小姑娘,与她道:“祯儿妹妹今日看了双份的法事、又送了双份的灶君,来年的福气,也一定比他人更多一倍。”
小姑娘被哄得很高兴。
她踮起脚拍拍小世子的肩:“意哥哥明年也来我家看法事,这样,你后年也能比别人多一倍福气了。”
“可我来年的福气怎么办呢?”
小姑娘不假思索:“我分一半给你,这么算,我和你明年都有一份多一半的福气了。”
小世子扑哧笑了出来。
这一声不大不小,在锣鼓震响中并不醒耳,只能叫有心人注意到。
前方拄着阴沉木拐杖的隋老太太停住脚步,由嬷嬷扶着转过了身。
陆宜祯一惊,拘束地俯身,作了个礼。
隋意也虚虚作揖,眸中碎光倒是未加掩饰:“孙儿礼数不周,惊扰了祖母。”
老太太抬手免了两人的礼,竟是温蔼地笑了笑:“难得见你有如此模样,礼数不礼数的,都不重要了。”
转身随上队伍前,还提点他们:“前头送神的鼓噪,你们到最后头去说小话罢。”
……
除夕的清早,陆宜祯就被爆竹声吵醒了。
外头虽在飘雪,但这似乎丝毫没有折损京城人们点火放炮的热情。
“噼里啪啦”的动静,从霜晨断断续续地响到了傍晚。
天色将黑,陆府的一家子围聚在正厅里吃馄饨的时候,四方才总算清静下来——
许是在为子时、新旧两年之交的热闹蓄力。
围炉夜话,也不知是几更天。
陆宜祯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陆夫人见小姑娘满脸困倦,连发梢都耷拉下去,便不用她守岁了,拿来披风往她脖子上一系,把她牵回了小院。
“早些睡,明儿一大早,好去拜年。”
陆宜祯乖乖地躺进被褥里,注视着自家阿娘为她塞好被角。
最后,陆夫人从袖子中摸出一份红通通的随年钱,压在了她的枕头底。
做完这些,陆姜氏便阖门离开了屋。
屋内蜡烛未熄。
一贯是等小主人熟睡后,女使才会进房剪去烛芯子。
陆宜祯卧在满室晕暖的弱光中,困意朦朦,却一直未能真正睡下。
混混沌沌地,大约是过了许久,她隐约听见一阵扣窗声。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她窗户呢?
宝蔻她们怎么都没动作?
陆宜祯翻个身,把锦被盖到了脑袋顶。
正预备酝酿着入眠,耳中忽地又钻入几声“笃笃”。
她掀被坐起。
披上外裳、踏好绸鞋,她循着声响走到南面的一扇小窗前。
透过廊外灯笼的微光,一道隐隐绰绰的影子,印在了纱薄的窗纸上。
陆宜祯颇有些心惊。
这时,小姑娘的心头浮现出许多往昔听过的山精野怪的传说来——
传闻,天地间有种精怪叫美人蛇,夜里就喜欢化作人身,敲响凡人门窗,用一副漂亮的皮相来魅惑人心、吸食阳气,很是可恶。
宝蔻她们都不做声,难不成,全被美人蛇吸了阳气去?
正适时,窗外的美人蛇悄声唤她:
“祯儿妹妹,可曾歇下了?”
自布的疑云顿然消散,陆宜祯伸手推开窗。
隋小世子裹着一身狐裘,就站在回廊的红灯笼底下,皓白的皮肤被灯光映得柔柔润润地。
“意哥哥,你又是翻墙来的?”
“嗯。”他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散散地笑,“这深冬天儿的,墙上积了好厚一层雪,石头又冷又滑,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翻过来的。”
“那你怎么不走正门?”
“都这么晚了,多不合适啊。”
莫非翻墙就比走门合适了?
陆宜祯咽下这一句,想到什么,又问:“宝蔻她们呢?意哥哥怎么把她们打发走的?”
“并非我把她们打发走的。你家仆使们,全到前厅领赏钱去了。”
陆宜祯恍然大悟。
她望见小世子被冻得微红的鼻头,正欲喊他进屋,心中又记起母亲的教导,只好作罢。
“你等等。”
窗前的小姑娘嘱咐毕,转身跑进房内、绕过屏风,似乎在翻箱倒柜找什么。
等了一会儿,她折回来了,捧着一个手炉。
“还是温热的,意哥哥快接着。”
见少年取了暖炉,陆宜祯才问起正题:“意哥哥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小世子垂眼默了默。
抬眼再看她时,已如常般浅浅笑道:“新的一岁,越早放爆竹的人,得的好运越多。祯儿妹妹在扬州过年时,可也听过这个道理?”
“听过的。”小姑娘急急答完,突然体味出他话里意思,瞬间来了兴致,“那我们去哪里放炮仗?”
“——府门前巷。”
……
陆宜祯自食其力地穿戴好衣物,提着灯笼,脚步轻快地往前院奔去。
陆府前厅灯火齐明,正是热闹地放赏的时候。
小姑娘到来得很是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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