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深,呜咽的风,寒凉的雾,将他身躯重重包裹,他全力以赴,却依旧一败涂地。

魏清越渐渐失去人的形态,变作一枚腐烂的叶,随风而起,他自由了,拖着破碎不堪的身体,风把他带回上海的那座医院,他看见魏清越成了小孩子的模样,趴窗口睡去,他笑笑,怎么能打扰一个小孩子的梦呢?

于是,他悄悄路过,没有言语。

风裹挟着他继续前行,他是一枚叶子,无处不可去,比风本身还要轻巧,还要天地广阔。

飞过高山,飞过海。

整个世界好像一件身外之物。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风飞了多久。

直到一个讨厌的塑料袋击中了他,叶子跌落在母校门前。

是梅中啊。

他认出母校,叶子终于想起自己绿意盎然的某些光阴,阳光正好,细小的尘埃飞舞,他作为一枚叶子,曾经有过青春的颜色。

那么,既然飞的够久,身体越来越残破,那就停下来吧。

叶子想要看清所有所有的旧物,他也是梅中的一件旧物。一道鞭影落下,将他本就褴褛的身体抽打的四分五裂,他忍痛说,让我看一眼吧。

让我看一眼吧。

鞭子更加无情地抽落,他不愿粉碎,每一个碎片都毫不犹豫地迎向了鞭影,那一眼,还没有看到,他永远不甘心。

永远不愿意臣服于时间。

可是他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片叶子而已。

叶子化作灰烬,被风卷起,一霎聚又散,像雁影远去的黑色斑点,最终消失在虚茫大荒,他连一枚叶子的形态都失去了。

世界真的成了一件身外之物。

“魏清越,我把你拼凑起来吧。”一只翠迪鸟笨拙地跳过来,她衔回灰烬。

他破碎的厉害,没有人知道一枚叶子竟可以破碎到如此地步。

翠迪鸟真的把灰烬拼凑,她快活地忙碌着,不知疲倦。

她有大大的脑袋,纤细的身体,长长的脚丫。

咦,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又变成了一枚叶子,尽管伤痕累累。

翠迪鸟说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要回到树上去,快回去吧,回到树上去,你才能重新获得颜色,漂亮的绿色,那是春天的颜色。

他想,我已经离开了大树怎么还能回去呢?

“我已经离开太久,也不打算回去了。”他认真地说。

翠迪鸟摇摇头,已经把他衔起,就像拼凑他那样卖力,她送他去树上。

他不肯,挣扎起来,他说,我还没有再看一眼。

于是,他作为一枚叶子,和一只翠迪鸟争执了起来。

“我不留恋大树。”他冷冷地说。

翠迪鸟歪着脑袋,她笑了:“你真傻啊,叶子只有长在大树上才会生机勃勃。”

“我不想生机勃勃。”

“哪有叶子不想生机勃勃的呢?”

“我不想。”

他执拗地要离开大树,翠迪鸟拼命拦他,她变得忧伤,那么难过,她流下眼泪:“魏清越,我这么努力把你拼凑起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次破碎的。”

“那你留下来陪我。”叶子快速说,“你留下来陪我,我就留在大树上。”

翠迪鸟答应了他。

终于达成了某项交易,风重新来,翠迪鸟从树上忽然跌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再见。

她没有了展翅飞翔的能力,为了拼凑他,已经用尽所有力气。

天光亮了,智能窗帘按时准点缓缓拉开。

阳光洒在魏清越微动的睫毛上,他睁开了双眼。

翠迪鸟挂件把掌心硌出很深很深的印记。

今天的世界和昨天的世界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阳光,一样的高楼,一样的城市天际线。

只有他,不在正确的时间序列里。

魏清越忽然从床上跑下来,他拉开床头柜,那里,空无一物,没有纸巾,更没有纸巾包裹的指甲屑,粉红的,半月型的,可爱的指甲屑。

他不相信,把整个抽屉抽出,拿到阳光下看。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丢掉抽屉,又跑到玄关,鞋柜那里,放着一双吊牌没剪,从没有过穿着痕迹的女士拖鞋,鹅黄色的拖鞋。

手表静静躺在客厅的茶几上,准确地,旁若无人地走着。

他沉默地拿起它,看了看时间。

忽然,他发疯了一样又重新跑回卧室,拉开所有的柜门。

轰然声响中,所有的衣物出现在视线里。

衣服没有按季节分类,他的大衣忘记熨烫,他的袜子没有卷叠。

魏清越的眼睛,终于慢慢变得绝望。

如果,温暖的嘴唇,柔软的长发、天鹅绒一般的身体都不是真的,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他走近衣柜,那里有一件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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