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省,信城一中,操场。
斑驳的阳光穿过槐树摇摆的树叶,落在少年脸上。
路远抬手遮天,小心地睁开眼。
光线在指尖跃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槐花香味,风吹过,枝丫摇晃出莎啦啦的声响。
视线短暂失焦后立刻重新清晰起来,耳边似有似无的声响也逐渐放大。
笑声,闹声,喊声,嘈杂的议论声纷乱涌来,最后终结这一切的是一段尖锐刺耳的长鸣——
铃铃铃!
路远一怔,其它声音他不清楚,但这个声他可太熟悉了。
信城一中的铃声!
“怎么到信城一中来了……”
看着身旁乌泱泱拼命往教室狂奔的学生,路远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插着兜往操场的另一边走去。
“路远!”
身后传来清晰的呼喊。
路远一愣,回过头。
在往教室奔跑的汹涌人潮中,一个停在原地没动,远远望着他的女生显得格外显眼。
约莫十五六岁,虽然穿着统一制式的蓝色校服,但也看得出身材高挑。
乌黑长发下,脸庞清秀,一双杏眼如含秋水,眼波转动,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但……
“你是?”
路远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这女孩看着像是一中在读的学生,他作为一名毕业二十多年再也没回过学校的老学长,应该没有人认识才是。
女生眉头微簇,犹豫了一瞬,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他。
“路远,会考很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放弃考试,那样很幼稚,这封信……还给你。”
……会考?
路远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鬼东西?
高中生的把戏,和我一个油腻中年人有什么关系?
当年我会考的时候……
路远一怔,脑海中嗡的一声。
他抬起双臂,看着纤细瘦白少年的手,和那极不贴身宽大肥厚的蓝色校服。
记忆回到那个夏天。
1999年6月,会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信城一中最大的新闻。
高二七班的路远向校花唐婉告白被拒,羞愧逃学,未参加会考最后一门考试。
一天之内,“路远向校花告白失败”的事件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看看他什么德性”之类的流言四起。
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事实。
其实,当天是唐婉把路远约到操场的。
那天她收到一封情书,思虑过后,把路远喊到了操场。
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他。
但这并不关键。
关键的是,那封告白信,不是路远写的!
也就是说,当年少懵懂的路远被一众人等围观着被迫表白,嘴上惊呼着“不是我!”“我没写!”“你搞错了!”的时候。
理所当然的被围观众人嗤笑着“敢做不敢认!”“真是没种!”以及“没点男人样!”
年轻气盛不甘受辱的路远一个上头,转身就把下午的会考给逃了。
好死不死,那天市里教育局的领导下来检查,发现竟然有人胆敢缺席会考。
没多久,学校就开了大会,领导抓着路远这个典型狠批,说他败坏了信城一中重点高中的名誉,勒令其自行退学。
路远父母没办法,把路远送到离家很远的普高。
接下来的高三,心态崩塌的路远彻底放飞。
逃课上网通宵就是路远的日程表。
原本平庸的学习成绩也就这么急转直下,等到高考的时候,路远靠着以前的底子勉强考了个两百来分。
没书读了。
再加上会考缺考,没有高中毕业证。
在他离开高中之后,他的最高学历竟然只是初中!
后来步入社会,看到小县城里的超市售货员都需要高中学历,他才体会到没有学历的痛苦。
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求得学校给他一个补考的机会,在高考后的第二年勉强通过补考,拿到高中毕业证。
后来听家里安排,入伍当了两年兵,整个人幡然醒悟。
退伍之后,一边工作,一边参加成人高考,考上本科又辛苦了几年,侥幸混了个研究生。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
少年意气行事的苦,青年迷茫无措的苦,中年疲惫焦虑的苦,尝了个遍。
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想。
要是当年好好学习。
要是没有缺席会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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