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响了五声。
饶是半夜,行辕依旧守卫森严,披坚执锐的卫军们手举着火把,正警惕地在各处巡视,铠甲摩擦发出的呲呲声,在这静谧之夜,显得格外刺耳。
王爷住的小院灯火通明,这里与处置公务的前堂只隔了一道门,守卫比旁处多了两倍。上房是两间大屋打通的,左边是王爷休息之所,一切从简,只有张小床和衣柜、屏风、浴桶等物,另一间则是书房。
书房里很暖,地上摆了只燃得正旺的炭盆,靠近门口站了三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总管大太监,手里各端着个红木漆盘,上头尽是各类信笺和文书,他们大气儿都不敢喘,低着头交换眼色,揣测主子为何面色阴沉,且一言不发。
赵宗旻坐在书桌后,他面前是一沓如小山般高的军报、奏报和各类文书,砚台边依次摆了鸡汤银丝面、紫米粥和蜂蜜糕等宵夜,他一口都没动,怔怔地盯着蜡烛出神。
今晚他给良嬿剃了头、教了诗,还立了规矩,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选择,他可没有逼迫,不知道这小东西将来会调.教成何种模样,他也不报太大的希望,中人之姿就行,才情也不用太好,要紧的是会伺候男人。
赵宗旻面色平静,眸中却泛着慑人的阴翳,安忆南这贱妇竟然敢背着他弄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理当碎尸万段!
男人缓缓睁开眼,他看着手中那串小叶紫檀佛珠,莞尔:阿弥陀佛,他怎么动了杀心呢,安氏被流民咬掉脸上一块肉,毁了容,且经手过那么多男人,早都是只臭不可闻的破鞋,必不会遭她丈夫孙玉宾的待见,要不这样,过后他派人赏她白银千两,顺便再赐她丈夫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妾,这才王恩浩荡呢。
赵宗旻笑笑,端起鸡汤银丝面,吃了几筷子,觑向底下立着的三个心腹太监,淡淡道:“有什么事,挨个儿说。”
头一个太监叫王胜,是个圆脸胖墩,细长的眼睛里透着沉稳精明,他踏着小碎步上前,双手将满是文书的漆盘举过头顶,简明扼要地奏报:“启禀千岁,如今南逃的灾民越来越多,咱们大梁受灾之地涉及两个州、四十九个县,粗略统计约六万余人,地方常平仓早都枯竭了,咱们头先动支和买来的粮食、水、衣物、药材还有人力等也日渐捉襟见肘,银子一部份来自朝廷户部,大头还是咱们王府出,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就花费了四万多银子,各位部堂大人商议后,说少不得要从军中支银调粮了。”
赵宗旻喝了口鸡汤,摇了下头:“军中物资暂不能动,这是孤来日抗衡吴王和统一南北的根本,银粮这块短缺,孤已经想好解决的法子了。”
说罢这话,赵宗旻看向第二个太监李福兴,问:“吴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那个叫李福兴的瘦高太监忙上前,躬身道:“回千岁,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吴王近日依旧忙着疏通荆、扬、豫三州运河,奴听外头大人们说,吴王怕是要着手统一南北了呢。”
赵宗旻嗤笑了声:“疏通运河到底是北上灭魏,还是方便沿长江而下收拾孤,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说老大,咱爹还没驾崩呢,你的野心未免忒明显了些。”
这时,李福兴似想起什么,忙上报:“奴差点忘了,吴王挂念豫州旱灾严重,派扬州千户唐慎钰和驸马都尉沈召南押送粮草和药材支援,约莫五日后到西平县,探子还报,唐慎钰似与驸马发生争执,先一步进豫州,暂没其消息。”
赵宗旻皱眉,那驸马沈召南是个只长脸蛋儿,不长脑子的绣花枕头,尚了公主赵瑛后才得爵升官,蝼蚁一般的人,论起来,嬿姬得叫他一声姑父。
赵宗旻手指点着桌面,陷入沉思,至于那扬州千户唐慎钰……
这小子打小就在军中混,精骑射,擅刀枪,性子野傲又有血性,后来跟在老大身边,屡立奇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千户之位,以前打过几次照面,貌相很不错,身量也挺拔轩昂,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俊杰,不知他暗中潜入豫州是要查探些什么,还是要挖什么墙角。
赵宗旻放下碗筷,斜眼看向第三个太监周海,打了个大大的哈切,揉了下发酸的眼睛,拈起块蜂蜜糕吃:“你这边要报什么事,赶紧说。”
那叫周海的太监眼神飘乎,鼻头紧张得冒出汗,他从怀里掏出封信,小心翼翼道:“主子,南阳那边来家书了。”
听见家书二字,赵宗旻面色一沉,糖糕刚到嘴边就没心情吃了,他随手把糕点扔到盘里,用帕子反复擦手,厌烦道:“不是说了,孤忙着,别让她再写家书么。”
周海的腰更躬了,将家书双手举过头顶,略有些磕巴:“那、那送信的护卫跪下央告老奴,说若他将信送不到,回去估摸会被打死,奴看他那可怜样儿,动了点恻隐之心,便大着胆子给您报,王妃已经病入膏肓了,怕是撑不过这个春天,她想在死前再见您一面,娘娘说,若是您忙着回不去南阳,她会强撑着来这儿找您,要向您陈情认罪,说、说她表兄永昌侯世子已经……”
赵宗旻瞪向周海,冷笑:“你到底收了多少银子,才敢将这番话呈送给孤?”
周海倒吸了口冷气,赶忙跪下,头如蒜倒:“求主子明鉴,老奴绝不敢收受贿赂,”
“行了。”赵宗旻冷冷打断周海的话,让将信呈放到桌上,像头先那十封家书般,他碰都没碰,淡漠道:“她所谓的认罪,在本王这里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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