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君闻言不由得眨眨眼,心道:吾家契主大人的洁癖可不轻,恐怕未必乐意和你挤一个薰笼。正想着,便见黛玉欣然点头,施施然的走了过去,抱着手炉在秦可卿让出的半边薰笼上坐了下来。
孤竹君:???
他只这一怔的功夫,那厢宝珠已端了一个菱花脚炉给黛玉垫在脚下,回身退了出去,拉上了百蝶穿花的纱帷,与瑞珠一起在外侍立。看到孤竹君一副会意不过来的样子,瑞珠以耳语般轻细的声音道:“主子们想清清静静的坐一会儿,未必乐意我们挤在旁边。但有传唤吩咐,她们自会叫我们的。”
孤竹君:……哦。
帷内,黛玉抱着手炉,踩着脚炉,坐着薰笼,前头还搁着暖炉,虽是初冬天气,竟也不觉寒冷。又见那素白纱帷轻柔绵厚,不惟将朔气冷风隔绝不少,且自上方流流利利的垂挂而下,望去直如小小瀑布一般。而身在其内,隔着纱帷向外望去,那几树腊梅清晰可辨,更与帷上栩栩如生的百蝶穿花相映,俨然是群蝶翩跹于灿金梅丛之间,委实清美奇异之极。黛玉看了,不由赞道:“从前只道蝶戏百花与梅雪争艳的景致不能并立,没想到还可以这般兼得,可卿真是好轻巧的心思。”
秦可卿抱着手炉,眼望着帷外的腊梅,面上醉色仍酡,娇丽的模样宛如一颗华光蕴烂的宝珠,莫说是宁荣二府,便是人间也罕有如此丽色:“不单这样。家里惯常在炉子里添些香来烧,可这腊梅花香本身已经足够清醉,若只管烟熏火燎的一通乱烧,气味弄混了反而不雅。我便特特叫她们挑了最没气味的银丝炭。”
“可见可卿不惟是个雅人,更是个惜花人呢。”黛玉点头,由衷的赞道。
秦可卿摸了摸因为酒意而发烫的脸,刹那间的笑意如闺阁少女般纯美天真:“黛玉可莫要取笑我了,不过是家常无事时,耗着心思找点乐子罢了。不然长日漫漫,可怎么消遣呢?”
黛玉不由看了她一眼。秦可卿却未察觉,只星眸怔忪的道:“要说今天使的这点心思还算小的,最费功夫的可是催花。有段日子家父想看牡丹了,偏生距离谷雨还有段日子,有心赏花花不开,焦躁得不得了。家母看着心疼,就出主意,让下人在花房四壁都设了暖炉,为了不搅扰花气,清一色烧的都是上等的银丝炭,使人看着,一天十二时辰不叫断火,果然三天后牡丹大开。家父果然开怀,特意设酒,叫厨下依照各人爱的口味做了几道时鲜,凑成简单小宴赏牡丹。还让家母弹琵琶,他以箫声相和,名花嘉曲将相欢,简直是神仙中人。”
黛玉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张口欲言,却又垂下头存思片刻,才慢慢说道:“可卿这般欢喜,可见那次的牡丹浓丽之姿,定是令人一见难忘。”
“确是如此。”秦可卿轻笑,“不过钟爱牡丹的是家父,我却更多的只是怜惜。”
“这话怎么讲?”黛玉奇道。
“盛世繁华之际,世人便乐于夸赞牡丹浓艳之姿,归根结底不过把它当做了富丽荣华的点缀,当真从心眼里爱它怜它的,又有几个?待到了衰残末世,纵使为狂风摧折,玉冷香销,葬身污泥粪土之下,谁又会理会呢?”秦可卿慢慢的说着,唇畔噙着的笑意分明纹丝不变,可看在黛玉眼里,总觉着无端的萧萧凉意。
黛玉沉吟片刻,越想越觉得凄凉,不由轻锁了眉:“可见所谓\"百花之王\"、\"群玉瑶台仙种\"的吹捧与热闹,不过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幻罢了。”
秦可卿霎时寂然。一时间,除了两人轻柔的呼吸,只听得到纱帷之外落雪轻坠的沙沙之声。良久,秦可卿骤然侧过脸,眉梢眼角俱是忍俊不禁:“我不过是个小小蓬门野户的女儿,能嫁进这样的人家来,公公婆婆像亲生女孩儿一般疼我,郎君待我也是同心同德,全家上下也敬我怜我,我竟找不出半点能不知足的地方。只因看过许多盛衰荣贵之事,才不免说几句醉话。黛玉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孩儿,如何也生出这许多颓唐的话来!”
“我年纪虽幼,可家母登遐,而后抛下家父背井离乡,此后心底也时常有所怀念。人前固然不好显露出一丝半点,只是看着别人团圆欢笑,难免想到这欢会散场之后的萧条零落,心下实在不忍。既然心下不忍,自然也不忍见,只好寻个僻静所在,静静的想自己的事罢了。”黛玉说着说着,薄面上渐渐浮出了几许悲戚之意。
秦可卿深深地望着她,面上暄暄笑意依旧,可眼圈却慢慢的红了,精秀的檀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在将将出声之际又抿了抿,顿了顿,才说:“瑞珠,去把我的那只青囊花的项圈拿来。”
孤竹君在外,见瑞珠露出讶色,却也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去,隔了会儿,她便捧了一只彩绘描金螺钿漆盒过来,入帷捧给秦可卿。秦可卿打开,内中是一只素银的项圈,上有鎏金螭龙两口相对,一左一右口□□衔着一串青金石的珠链。珠链之上则挂着一枚珠宝莹澈的璎珞。那璎珞由大块琢磨莹润的蓝宝石攒成青囊花形状,每瓣皆细如嫩柳之叶而末端蜷曲垂卷,花心则嵌着一颗大如雀卵的金色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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