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城（一）

“把院子外头那两棵桂树砍了。”他不耐烦地转动轮椅，到离它们最远的院子角落里去。

还没等小厮答上一句，杜子胥便先行走了过来。

“三爷，姬家来人了。”

周今沉对姬德可谓是恨意滔天，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立时眯了眯眼，伸手去够轮椅上的鞭子，眼眸含了利箭，扫向院子口。

“是吗？”他阴恻道，“姬德的头送过来了吗？”

没能如周三爷的愿，姬德的头暂时是送不过来的，送过来的只能是他妹妹姬羽。

周今沉一般不会跟女人动手，杜子胥跟他说周家人过来的时候，他也以为是姬德来下跪道歉了，于是手里的鞭子一扬，打算给人个下马威。

只是当鞭子在空中划出银光甩出去，少女害怕的脚步骤停的时候，周今沉才知道，甩错人了。

姬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鞭子吓了好大一跳，本就扑通扑通紧张的心跳直逼嗓子眼，踉跄两下，绊脚摔在了院子口。

那道鞭子就从她眼前过，贴着她的鼻尖，再近一寸，就能叫她容颜俱毁。

周今沉眼疾手快，收回鞭子在手里，回头问杜子胥：“这是怎么回事？”

杜子胥貌似也很为难，硬着头皮道：“三爷，这就是姬家过来的人。”

“荒唐，我家里是养不起下人了吗？”周今沉声音寒了几分，“你去告诉姬家，提不上姬德的脑袋来见我，日后江南都别想待了。”

“三爷，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杜子胥劝说道，“太夫人明令禁止家里最近见血，姬家送不上儿子的脑袋，就把女儿给送来了，不若三爷先看看这丫头长的怎么样，再说要不要？”

“把女儿给送过来了？”周今沉嗤笑，“姬家当真已经混到了需要卖女求荣的份上，也是够恶心。”

他不甚在意地将目光扫向院子口，月洞门旁畏惧地缩在地上的少女，正缓缓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倏忽，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周今沉几乎是立刻就被她的模样给吸引了。

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红似樱桃的唇瓣，白净透亮的脸颊，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分布在一张鹅蛋脸上，半掩的耳垂挂着一副浅粉珍珠耳坠，繁复的发髻上没什么装饰，系着几根两指宽的飘带，也是浅粉。

放在别人身上烂俗到不行的颜色，到她身上却成了仙女般的出尘绝艳。

她的眼眸似乎噙了泪，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那一鞭子感到害怕，此刻跌在月洞门旁，也不知道起来，只是倔强地看着他，生怕他要给她吃了。

呵，吃了。

周今沉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两息，便回头质问杜子胥：“这就是姬家送来的货色？”

杜子胥也不知他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能微微低头，“是。”

“送到厨房去。”

他薄唇冰冷，说出来的话更冷。

“三爷，这……”

“送去。”

“是。”

杜子胥虽为周家几十年的管家，平日里颇得周今沉的尊重，但也从不敢仗着他对自己的客气任意妄为，他们这种做家仆的，不管在家里头资历有多深，多受人尊敬，但办起事来，就是得听主子的话。

周今沉要他带姬羽去厨房，他不敢不带。

只是苦了姬羽这小姑娘，刚来就要去做烧火丫鬟。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过去，想要扶起姬羽，却又听周今沉慢悠悠道：“让她自己起来。”

杜子胥的手一顿，觉得他这么对一个小姑娘，有点过分。

周今沉自己慢慢将轮椅转过来，转到姬羽面前，近距离去打量她这张毫无错处的脸庞，目光流转间，最吸引他的还是那双水做的眼睛。

要哭不哭，眼泪正正好卡在眼眶里，落不下来，含着晶莹剔透的眸光，反倒更衬出其背后的倔强与不服输。

他心思恶劣，知道她是姬家送来的之后，觉得越是这样美丽到不可方物，倔强到不愿低头的人，他越是想要摧毁她。

美人美则美矣，他周今沉却也不缺这一个。

他只是用一种鄙弃的目光将她上下又扫了一遍，嫌恶道：“本就是送上门来的玩意儿，一副傲骨给谁看？”

“想要给姬德赎罪，要么自己起来，要么就一辈子跪在这里，少给我惺惺作态摆可怜，这里不是你姬家，没人会同情你。”

只因他这番话，姬羽本就脆弱单薄的身形愈加瑟瑟发抖，在寒风中委屈了有一阵子之后，她抹抹眼睛，自己爬了起来。

“杜叔，麻烦您，带我去厨房吧。”

她眼神坚定，看向杜子胥。

“好。”杜子胥也是无法，只能点点头，照着周今沉的吩咐做。

周今沉只坐在轮椅上，静静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盈盈楚腰似乎不堪一握，来一阵风大约就能将其吹倒，可走起路来，又很奇怪地别有一番挺拔姿态。

她不怕风，她惧怕的，恐怕是自己将自己折倒。

周今沉眼光毒辣，瞧出了点什么也没宣之于口，只是默默推着轮椅，回去照料自己的花草。

花草不会说话，给点阳光就灿烂，多点雨水就遭难，比人脆弱，却也比人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