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光明如约而至。
一阐提寺内依旧山雾袅绕,常欢早早便已醒来,吃了几口木桌上早已冷硬的饭菜后,没有选择继续卧床休养,而是走出了僧寮,行走在一阐提寺之中。
根据记忆,一身黑色缁袍的常欢轻车熟路的行走在山雾弥漫的破败长廊中,沿途尽是破败景致,已成废墟的大殿,倾塌的鼓楼......
从一阐提寺的占地面积以及建筑来看,这座深山古刹曾经定是生活着不少僧众,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荒废,以至于昔日繁华的寺庙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凄凉景象。
一路行来,偶尔也会遇见一些身着灰色缁衣的僧人,这些人行走在山雾弥漫的寺内,仿佛鬼魅,来去无声,不带一丝生人气息。
这些人说是外门弟子,其实不过是寺内的杂役,都是这些年来从山下掳来的一些过往商队中人,其中偶有女子,自不多提,但凡男子,气血充沛身体健壮的都被炼成了金刚,剩下的则幸运一些,成了杂役,但是神魂却也受到了无法逆转的伤势,以至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外门弟子看到常欢,都是驻足合十,垂首不语,直等到常欢路过,他们才会抬起那张仿佛永远噙着微笑的面容,继续忙碌着自己日复一日的事情。
常欢早已冷如坚冰的内心生不出丝毫同情怜悯,世间的恶与罪,他见过太多。
似乎本该如此,不论是末土世界,还是如今的世界,本质是一样的,弱者不得好活,天地何其广袤,时时处处都有新的人间惨剧正在发生,说起来是毫无道理的,但追溯根本,你就会得到一个结论,弱小就是原罪。
羊吃草,狼吃羊,这才是天理,道德与秩序,那是约束人性的产物,相比较金刚,这些外门弟子能“无忧无虑”的活着已经算是一种恩赐了,对此,常欢生不出愤慨不平之心,即便没有了六圣宗,依旧有着七圣宗,八圣宗,记住了,只要你不够强大,天地虽广,但厄运无处不在。
漠然走过长廊,在绕过一座早已枯竭的莲池时,常欢第一次停步,望着露出一层黑色腐泥的枯竭莲池,轻轻一笑:“莲花?可真是够恶心的。”
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厌恶的表情,仿佛想到了某些极其恶心的事情来。
空性入住一阐提寺已有九年,但是这九年来,空性却从未修下令杂役们缮过这座古刹分毫,任其保持着破败的模样,其中缘由,镜相与镜缘或许知道一些,但是同为空性弟子的镜觉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以目前的局势而言,也许躲在方寸僧寮之内,龟缩起来以龟息秘法修养身体才是最稳妥的,但常欢却并不想这样。
遇事畏畏缩缩,从来不是常欢的习惯,何况龟息秘法虽善蕴养精气,稳固气血来祛除体内的暗疾与伤势,但其本质是一门中正平和且循序渐进的修行功法,从不以速见效,结合如今的处境,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是没办法改善这具身体的。
抛开身体素质而言,常欢一生的战斗技艺却无疑是人形结构的巅峰,抛开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单以凡躯下场搏杀,常欢可以很自信的说,甭管你是谁,哪怕是一阐提寺深处的空性,赢不赢另说,反正我不带虚的。
但这个世界毕竟是一个高武世界,超凡力量的修行也许没有上限,但人体肉身搏杀却有着桎梏,除非你长出三头六臂来,否则一切变化都受制于身体的强度,因此无论你拥有着多高超的战斗意识,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一个强壮的体魄,而常欢此时恰恰是最虚弱的时候,得了,牛逼就不吹了,不说是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空性,便是镜相与镜缘都不是他目前可以战胜的存在。
这个世界的修行法门迥异于末土世界,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无论末土世界大灾变之前的古武流派,还是大灾变之后的黑武流派,都是以特殊的呼吸频率来调动体内的气血来激发人体的极限潜力,若到了极致,甚至可以通过呼吸的频率来调整自身的气场契合自然环境的气场,这便是天人合一之境了。
但千年以降,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不超过一只手,而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却截然不同,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镜觉只知道武道分为一至九阶,前三阶段,虽然修行法门不同,但仍然是以气血为主,但是后六阶,却是涉及到了五脏六腑的修炼,四阶开始,每一阶的提升,都将获得一些超凡的力量。
具体如何,常欢并不知道,因为这具身体至今仍然卡在第一阶的门槛,重生之我是废柴?开局可真够烂的。
常欢于山雾中行走,任由念头胡思乱想,直到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响,这才收拢杂念。
这片蛮荒山脉连绵万里之遥,山峰众多,气候也变化无常,几乎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常欢站在一阐提寺的山门的崖台上,这里的山雾较之寺内,居然奇怪的淡了许多,放眼四顾,周边云层皆是黑沉沉一片,电火如银蛇在漆黑的云层中时闪时现,“轰隆隆”的雷鸣响彻山野,而一阐提寺所在的山上却是半点风雨也无,从镜觉的记忆中常欢也得知到,一阐提寺九年来,滴雨未落,山雾也是一日为减。
这座诡异的废弃的古刹究竟是何人所建,即便荒芜至此,仿佛仍然有着连大自然都畏惧的力量蛰伏在其中。
常欢伫立许久,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山门,这座一阐提寺内唯一完整的建筑物即便落满树叶,遍布苔藓,但一阐提寺四个字依旧清晰可见,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玄门诸宗难道不知道空性逃遁到了这里?不见得,但是九年来,无一人上门讨伐空性,恐怕,也是一阐提寺的缘故。
常欢敬畏的不是空性敢入住这诡异的古刹,敬畏的也不是令风雨不敢落、雷霆不敢惊、玄门不敢侵的的古刹,常欢敬畏的是这个世界的修行层次、力量上限之高!
相较于末土之时依仗外物横行天下,常欢更喜欢凭借着自身的努力去一步步去攀登,去蜕变,去升华!
尽管记忆中,一阐提寺的山门来过很多次了,但常欢依旧要亲眼到此看上一番,这样的山下如此恶劣的环境,即便自己有办法偷偷下山,真的能走出去么?
常欢摇了摇头,这四季不断的雷雨不知延绵多少里山林,想要走出去可不容易,镜觉生前虽然不知什么缘故忽然临时决意般的想要逃离一阐提寺,但是却也并非失了智的想要平趟这雷雨山林,而是镜觉在采药之时意外发现了一座隐蔽的溶洞,镜觉数次偷偷进入,发现其中有活水,深处甚至有风声,因此才判断这座溶洞一定有通向别处的路。
羸弱不堪的身体,别有用心的师兄,隐藏在古刹深处的空性,仿佛通着人性的诡异野狐,山下四季不断的雷雨山林,不知通往何处的地下溶洞......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常欢素来杀孽深重心思阴沉,但即便是魔头也不能立于危墙之下呀,走是一定要走的,否则一旦被空性察觉到自己不是镜觉,届时的处境怕是想死都难。
现如今,常欢考虑的不是走雷雨山林还是是地下溶洞逃出去,而是如何有个正当的借口下山。
虽然冥冥中总有一股危险的征兆提醒常欢赶紧离开这里,但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每一步都需要冒险,每一个冒险错一步就万事皆休。
“且先以不动应万变吧,龟息秘法成效太慢,看来是时候验证一下《血神经》了。”
常欢没有在山门处久待,危险时刻都有可能以一种自己预料不到的形式到来,当下应该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来提升自己,至于局势演变,只能是看着走了,毕竟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常欢再次回到僧寮的时候,发现早已有人在等候自己。
做为外门弟子,蒯典每日只有一个任务,服侍镜缘的日常起居,偶尔也会在镜缘的指派下做一些不涉及六圣宗核心的琐事,平日里几乎不会来到常欢所在的僧寮,只是半个月前镜觉坠崖后身受重伤,行动起居都不方便后,镜缘才吩咐蒯典每日送些吃食过来。
与其余外门弟子一般,蒯典也是面带僵硬笑容,眼神略显呆滞,见到常欢回来了,放下拎在手中的简易食盒,合十行礼,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常欢只是扫了一眼蒯典,便知道这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灰袍僧人便是数日来一直送饭来的人,每次都是送完就走,绝不停留片刻,这很符合“外门弟子”的特征,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金刚的失败品,但庆幸的是,虽然体质远不如金刚,但大多数都保留了一丝神志。
只是让常欢有些意外的是,本应留下食盒就走的蒯典为什么会再此等候自己,蒯典虽有着外门弟子的称谓,但说到底,不过是二师兄镜缘的“仆从”。
常欢却没有感知到周边有任何窥视的目光,也许镜缘与镜相同出一门的鬼魅身法能够出入无声隐蔽身形,但如果在暗处观察常欢,几乎是无法避开常欢生死磨砺出来的本能灵觉,这与修为无关,是神魂淬炼出来的一种超凡感知。
常欢深深看了蒯典一眼,没有说什么,与之擦肩,径直步入僧寮。
待常欢进入僧寮后,蒯典才抬起头,挂着一如既往的僵硬笑容,弯腰提起食盒走进僧寮,放在布满灰尘的桌子上,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蒯典跨出门槛的时候,常欢忽然开口:“只见你每日送些吃食过来,师兄们为何从未给我熬制过草药医治伤势。”
常欢的声音很轻,但恰巧被蒯典听见,于是,蒯典抬起的腿稍微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只是抬起手,抖落宽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又轻轻摆了摆手指,做完这个动作后,蒯典将手缩回宽袖之中,踏出僧寮,转眼就入了山雾之中。
而僧寮内的常欢却是面色凝重,眼神露出一抹迟疑,外门弟子是有神志不假,但是毕竟作为金刚的失败品,神志大多数都有着无法逆转的残缺,他们没有独立的情感与思维,一切都需要听从“主人”的吩咐,而他的“主人”无疑是二师兄镜缘,若没有镜缘的指示,蒯典绝对不会在此停留,然后以手指天摆了摆似乎是在暗示或者说是提醒着镜觉什么。
常欢抬起头,看着蒯典指着的上空,除了布满蛛网的横梁,别无他物,天?而在六圣宗如今的一群余孽中,天是什么?天无疑是指的空性,是空性不允许以外药来医治自己?蒯典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当真是二师兄镜缘的提示么?
常欢联想到昨晚在屋外窥视自己的人,不出意外就是镜缘,对方自以为够隐蔽,但是那恶意映照在常欢的灵觉上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想看不到都不行,镜缘绝不会做出善意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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