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略坐了会, 曹家母女回去了,这时太夫人笑吟』吟』看向云畔,问:“你瞧个安容怎么样?”

要说怎么样, 实在是说不来,她坐了半日,只有最后告辞的时候说了句话,哪里看得出什么。不过太夫人既然发问,云畔便顺势道:“我瞧她样貌生得很好,人也娴静。”

太夫人颔首, “要紧一宗, 曹家多是双生,这倒有意思。”

王妃心里是知道太夫人意思的,但碍于婆母的主张,不好违逆,不过笑着插』了句嘴, “就是话不多, 半也没听她吱个声,不知道肚才怎么样。”

太夫人唔了声,“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只要不是个哑子,看她母亲的为人处世, 女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然后云畔和王妃便都不说话了,云畔才进门不多久, 对于太夫人娘家的情况不清楚, 王妃做了几十年媳妇』,却是知道里头门道的。太夫人当过贵妃,能够入宫甄选的人家, 自然是京首屈一指的显贵门户,几个兄弟也是为公侯、为卿,早年受尽荣宠。如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门来,其实来得十分突兀,又不过节,又没有婚丧嫁娶,按说两家门第有鸿沟,该是渐渐断了走动才对,今日冷不丁地登门,还带着个有可能生双伴的表外孙女,里头缘故王妃一眼就看明白了。

唉,也是太夫人过于着急了,王妃的心境是很宽和的,眼下忌浮和云畔感情很好,成婚又不算久,这时候硬塞一个人进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谁能劝得动太夫人?一般她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也顾忌云畔心里不舒坦,太夫人一味旁敲侧击着打探,心里是希望她自察觉的,可惜孩子始终装傻充愣,让太夫人有苦恼。

说到最后,太夫人道:“我是想,要不然把安容留在我身边吧,这孩子眉眼得好,性』情又温顺,我瞧着很是喜欢。”

这就是要李臣简纳妾的意思了,云畔依旧佯装不知,还在说着顺风话,“祖母愿意留在跟前调理,是她的造化,到底她父兄在外埠,将来说亲事的时候,都知道她是祖母身边出去的,对她大有好处。”

太夫人有点语窒,一时闹不清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便囫囵一笑,“只是咱们这亲戚有点远,也不知该拿什么由头留下人家。”

王妃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这时候半点也不想插』话,只听云畔慢悠悠说:“曹家门第不高,与咱们也是远亲,但祖母抬举安容表妹,愿意把她留在身边,么曹姨母应当感激涕零才对,还要什么由头?”

太夫人沉默下来,发现她确实是在有意打马虎眼,平常么聪明,一点就透的人,遇着要替丈夫纳妾的事却推三阻四,实在家子气。

手里的茶盏放下来,太夫人垂着眼睫掸了掸膝头的褶皱,“罢了,这是咱们的打算,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呢。等下回她们再来,问明白她们的想法再说吧。”

云畔乖巧道是,也不再提及任何有关曹家的话题了,在茂园帮着预备了晚饭,只等李臣简下职回来。

晚间太夫人有意无意和李臣简说起今见了亲戚,说一说曹姨父如今在哪任职,曹家位表弟又谋了什么差事,他家还有位表妹,今日来家中做客了,生得一副花容月貌。

李臣简听在耳里,并未有任何表示,只道:“么远的亲戚,早就不走动了,她们还惦记着来瞧瞧祖母,是她们的意思。”一转头瞧云畔,温声问,“夫人今日换了熏香?怎么闻着和往常不一样?”

他是有意岔开话题,也想让祖母明白他现在一心都在云畔身,根本无意纳妾。

云畔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今早送走了公爷,我便去园子里摘木樨花了。忙了一午,才炼出一罐纯露』,等过十日香气沉淀下来,就能拿出来用了。”

他捧过她的手,果真一股桂花的香气,然后将柔荑合进掌心里,体恤地说:“如今凉了,早在外头时间了,一定要记着添衣。我同你说过的,仲夏的时候你送我朝就罢了,一转凉就不必了,跟前么多人伺候,我自也能好好料理。”

云畔却说不成,“我不瞧着你登车,总是不放心。”

他笑起来,“怎么不放心?家里到宫城也就一里地,这是在京,城里守卫森严得很,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们夫妻你侬我侬,看得太夫人直扶额,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道:“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回去的路,两人并肩走在木廊,入夜微凉,云畔作势呵一口热气,竟也能呵出一片淡淡的云雾。

“入冬近在眼前呐。”她喃喃说,扭过头去问他,“祖母的意思,公爷知道了么?”

他嗯了声,“听得很明白了。”

云畔笑了笑,“据说曹家辈辈能有双生子,祖母是看中了这个。”

李臣简脸浮起的神情,就像她刚才呵出的云烟似的,茫茫地,“双生子?老人家是想做一锤子买卖?”

是啊,生孩子可是鬼门关走一遭,一个尚且么不容易,更说两个了。

所以了年纪的人,尤其这样位高权重的老妇』人,心肠过多年的磨砺,不像年轻时样柔软了,很多时候她们只想达成自的愿望,并不在乎付出多惨痛的价。

云畔说:“纵是要公爷纳妾,也绝不能找等专出双生子的人家,到底是一条命啊,弄来专为了生孩子,未免太残忍了。”

他点了点头,“这两日我有忙,等略得闲了,我就去和祖母说明白,纳妾的事,暂且不要再提了。”

他有这样的心当然是好的,但唯恐祖孙之间闹出隔阂来,云畔忖了忖道:“还是交我来解决吧,公爷就管了。”

他知道她办事有根底,也不去询问她打算怎么做,只是和她漫步返回续昼,一淡声道:“色』越来越凉了,京的政局也越来越不稳,接下来你出入也好,办事也好,都要多加心。这年我在任忙碌,从息州团练到幽州刺史,再到侍卫司都指挥使,好像一时也不得歇息。”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就连咱们成婚,我也忙于衙门的公务,没能好好陪你。”

云畔总觉得他有古怪,惴惴问:“公爷今日怎么忽然这么说?是不是朝中又出变故了?”

“朝中每日都有很多变故,多到我说不清了。”他转头望向广袤的空,负着手道,“或……我应当歇一阵子,运气好的话,可以陪你焚香点茶。”

云畔顿住了步子,“若是运气不好呢?”

他回过头来,看她的眼神带着孤冷和怜悯,“你就要一个人应付一阵子,待到来年……春暖花开。”

他从来不打诳语,云畔他的话吓着了,一时惶然地,有气哽地望住他。

他忽然笑了,“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说着伸手抚一下她的脸颊,手的赤金指环刮过她的下颌,钩缠的螭纹,留下清晰的触感。

她扣住了他的手,心下跳得突突地,勉强稳住心神道:“你若是在外遇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他的目光微微一漾,最终还是摇头,“有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我会尽保全你,就够了。”

这哪里是保全她就够的!云畔想起他日拜会姨丈姨母,头一件事就是托付这个,时候只觉这人很真诚,却没想到婚后当真有一日,会历设想中最坏的打算。

她拉住他的手不放,他叹息着垂眼望她,发现平时周全妥帖的公爵夫人,原来也有胆怯彷徨的时候。

转过腕子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徉徉牵着她踱回续昼,一道:“我今日忽然有伤感,所以说了悲观的话,倒害得你担心了。其实没什么,朝中风雨无常,这年来习惯了……也可能是凉,心里生了寒意,胡乱』和你抱怨两句,你放在心。”

然而云畔知道,他不是种沉不住气的人,如果这话仅仅只是抱怨,他就不是个心有城府的李臣简了。

但他不愿意说,自也不能非逼』着他向她澄清什么。反正风雨来了,就挺直脊梁对吧,无惧无畏是这样,提心吊胆也是这样,人到了这种位置,没有退避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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