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整顿内宅, 便先从续昼做起。魏公府的下人不少,女使加上外头买进的粗使,统共有八十六人之巨。
其实主家算上两位姨娘, 只有七人需要侍奉,每个人身边又有亲近的女使和婆子,实则是用不着么人的。年长的放不去,年幼的调不来,人就越囤越,势必会引得分人不满。
云畔下了令, 命姚嬷嬷挑八个聪明伶俐的, 从琐碎的清扫庭院,端茶送水学起。些女孩子大抵都是家生子儿,十岁的年纪,看着高门之中的富庶规矩长大,眼皮子不浅, 行动举止也得宜, 稍微加以点拨,就可以搁在跟前使唤。
云畔坐在廊亭下,初升的太阳斜斜照过来,在仪态庄的身形上撒下一片柔和的光,家主母眉目如画, 一颦一像飞了金的菩萨。她看着嬷嬷指派小女使们清院落,伺候花草, 些孩子的行动有超年龄的稳, 就算有时急进些,她也不生气,有耐心温和地指导她们。
箬兰奉上了一盏香饮, 知院子里连调女使,是为了成全她。心里有好些话,不知怎么对云畔说,只是退到一旁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问一句:“夫人觉得适口吗?要是不够甜,奴婢再给您添一勺蜜。”
云畔说正好,转过头来瞧她,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着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箬兰把头垂得愈发低了,嗫嚅:“我跟着夫人来到这府上,原想一辈子侍奉夫人的,不曾想最后弄成这样。我心里臊得慌,这几吃不下睡不好,愧对夫人的厚爱。”
箬兰是十二岁上因家艰难,被父母卖到舒公府的,到如今已经第十个年头了。时明夫人没有盘查,并不知她表兄订过娃娃亲,这些年看她老实能干,便钦点了她陪房,让她伺候在云畔左右。
原本以为时隔年,门亲事早就不算数了,谁知位表哥在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事,知她在魏公府上差,便经常借着亲戚的名义来瞧箬兰。毕竟有亲事牵连着,一来二去的,箬兰也动了心,只是不好和云畔明说,最后想了个法子通过檎丹,委婉地透露』给了主子。
这件事云畔知了,必定要慎地考虑,一个人若是有了去意,绝不能强留。这院子里全是女孩儿,万一箬兰做点糊涂事,一则于她名不好,二则怕带坏了其他女使。
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又了藕儿不经传召私入内寝的事,两下里一碰撞,就愈发让她打定了放人的决心,顺便从这件事上起个头,府里人员好作调整。
箬兰不知她的深意,只是一味觉得对不起她,云畔宽宏:“你在西府上伺候了好些年,如今到了年纪,又有幼时定亲的人在等着你,就算去,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边说边扫了边上侍立的藕儿一眼,“府里的规矩是该变通些,不光是你,往后家生子除外,凡年过二十,有了打算的女使我都不会相留。到底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前头的功劳大可换取以后的自由,倘或平常伺候得好,我这里还预备回乡的盘缠,放她们回去和爹娘团圆。”
这话要是搁在一般的人耳朵里,势必觉得主母仁慈,自己勤勤恳恳干上几年,还有回家的指望。可要是搁在心虚之人的耳朵里,就是另一番值得咂摸』的况味了。
云畔看见藕儿脸上一阵发红,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越发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女使逾越,生非分之想,最是不可饶恕。先前自己还编个欲图爬床的锦儿来吓退了曹家母女,没想到最后居然来了个藕儿,弄得自己生了好几闷气,夜里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踏实。
箬兰对她满怀激,抹着眼泪:“能跟在夫人身边侍奉,是我的造化,夫人菩萨心肠,我本以为您会生我的气,我这么不识抬举,回头在西府夫人跟前也不好交代。”
云畔自然安抚她,“这是喜事,姨母不会怪罪你的。既然今说起了,就趁着这黄吉,放你府去吧。”边说边向檎丹递了个眼色』,“去把箬兰的书取来。”
檎丹领命返回上房,姚嬷嬷掖手站在边上,着对箬兰说:“恭喜姑娘了。”
箬兰红着脸嗳了,向姚嬷嬷纳福,“这些年承嬷嬷照应,我还没能好好报答夫人和嬷嬷,这就要回去了……”
姚嬷嬷:“夫人既放了恩典,自然希望你好。回去之后同郎子和美过子,只要你过得好,就没有辜负夫人的苦心。”
鸣珂在一旁凑话,“往后要是还在上京,得闲来瞧瞧咱们。”
箬兰赧然点头,“一定。”
这时檎丹取了她的奴籍书来,云畔连同一个小包袱一起交给她,温:“把籍收好,上外头亲手销毁了,图个心安。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是我给你添妆奁的,回去做个小买卖也好,置办些家私也好,总是我的一份心意,别嫌少。”
箬兰拿了书和银子,顿时泪流满面,即跪地磕头,连:“谢夫人,夫人这心田,叫奴婢说什么好呢……回去我一定做个长生牌位把夫人供奉起来,求佛祖保佑夫人如意吉祥,万世恒昌。”
云畔伸手搀她起来,着说:“承你吉言,不过立牌位竟是不必了,怪吓人的。”一面上下打量她,生些依依惜别之情来,最后长叹了口气,“去吧,和你郎子,好生过子去吧。”
箬兰裹着泪,又磕了三个头,方由鸣珂陪同着走内院。
云畔这时才将视线转向藕儿,淡:“箬兰原先是伺候我穿戴的,如今她回去了,我跟前少了人,往后你就顶她的缺吧。”
藕儿的差事和箬兰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在于箬兰伺候的是云畔,藕儿伺候的是李臣简。
她发了话,藕儿不好拒绝,嘴上应着是,神情却两难,犹豫着说:“奴婢能伺候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可郎主头也不好短了人侍奉穿戴啊……”
云畔一听,似非眯起了眼,“看来阖府上下没个能耐人能伺候郎主,竟是少了你不成了?”
藕儿顿时了脸,知自己说错了话,支吾搪塞着:“奴婢不是这个意。”
“你是哪个意呀?”云畔板着脸,“听说你在公爷身边伺候了三年,真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儿了,我这夫人进门才几个月,在你眼里还是外来客吧?”
藕儿慌了神,虽说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真要是说来,可是切切实实犯上的罪过。她只有矢口否认,忙说不是的,“郎主是主子,夫人更是主母,奴婢一心侍奉郎主和夫人,夫人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云畔说不用了,“先前我还瞧着你素忠心,想把你留在我跟前,成全了你的体面。可后来见你不情不愿,只想侍奉公爷,这样的大佛,我这小庙看来是供不下了。反正今正在往外打发人,不如你也借着这个时机去了吧。你放心,公爷的穿戴我自然另外指派人伺候,绝不会慢待了公爷的。”
藕儿惶然,没想到她竟要撵自己府,忙跪下:“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自今起奴婢就在夫人跟前伺候……”
可她愿意伺候,自己却不敢留她了,一般房里的大丫头们,都自诩高底下女使一等,到底主子近,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时候久了容易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别人府里常这样的事,家主身边伺候梳妆的、伺候穿戴的,大有被收房的前景,仿佛做上了这等差事,就是预备姨娘。
藕儿未必没有这样的心,平时看她少言寡语一副清高劲儿,其实说到底是不屑其他人为伍。以这人是留不得了,干脆一气儿弄去,省得夜长梦。
抚了抚裙上褶皱,云畔垂眼:“我命人查过你的身籍了,你不是卖身入府,身家也算干净,你爹娘八成等你人头地后,孝敬他们呢。在咱们府上,你就是再干二十年,也不过是个女使,没什么前程,还是去吧,或是换个人家,有你的大造化也说不定。”
这下子藕儿大哭起来,掖着眼睛说:“夫人,我伺候公爷年,从未犯过什么错……”
云畔霎时寒了脸,原想和她论论的,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必要。主母不在家,一个年轻女使钻进郎主卧房,正经人哪个会这么干?说来不光她没脸,更是折辱了李臣简。
边上的姚嬷嬷一点就透,天夫人进内寝,不一会儿藕儿就从里头来,时她还吃了一惊,不知为什么这丫头会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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