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凉倒背双手走出门去,神情之中皆是苍老。这一关人人都要过,生老病死,至亲之人离世,黑发白首,对修道之人来说都无法逾越,更何况凡夫俗子。
时间有时候可以解决很多事情,包括将思念掩埋心头。
云父走了,并没将云仲带在身旁。
少年又像往常般去学堂,挑水做饭,洗衣劈柴,仿佛无事发生,只是少年却变得沉默寡言,学堂散学时候,回家的步子慢了很多。他明白,家中再没有炊烟袅袅相伴暮色,等他归来。
云父走前留下些碎银,可并不多,只是够两三个月开销,坐吃山空定不现实。家中那十几亩地,云仲一人实在无力照看,毕竟每日除去上学堂的时间,实在无甚闲暇,只好找家厚道的地主,将那十几亩地租出去,聊胜于无。
少年找了些力所能及的差事,比如帮着刘二婶送信给十几里外的亲戚,又或是给胖掌柜打打杂,给茶馆老主顾倒茶添水,小半天下来,也能赚不少的铜子儿,有时运气好,遇上胖掌柜请来说书先生,闲暇时还能靠在老枣木楼梯上听几段书。
讲的是《海内客,通篇围绕一位九国外的域外剑客而写。故事很简单,剑客走过很多地方,仙家洞府与山海之侧,幽深旷谷和天下雄城;见过许多许多人,人鬼情缘与沙场猛士,境界登楼又登楼,剑越出越快,最后死了。
不紧不慢的磕着蹭来的葵花籽,少年听着书,觉得那样其实蛮好,应当见过的都见过了,如此也并无遗憾。
秋去冬来,眨眼便是冬至。今年的冬至格外冷,大清早云仲起身时
,屋外已是大雪封门,北风呼啸,透进丝丝缕缕的冷气。好在雪下的时间不久,地上雪花还并不算得瓷实,若是等雪压实,大门都难以推开。少年赶紧用笤帚将堵门雪堆推至院里,聚成一堆,方才跑去灶台生火做面。
云仲很少做面,至于为何吃面,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镇上人不讲究庆祝生辰,也大多没有闲钱为了生辰买二斤烧肉,打壶烧酒,于是生辰这天,吃一碗长寿面便成了不成文的讲究。少年的生辰算是很不吉利,冬至这天在民俗中,乃是一年里的至阴日,更有冬至百鬼夜行的说法,这与中元节的开鬼门不同,中元节传说乃是天官生辰,开鬼门使万鬼归家,享受晚辈香火,保佑后人风调雨顺,平安富足。而冬至这开鬼门,则是阴气过重,厉鬼自地府出逃,百害无一利。
云仲倒不信鬼神,不过在镇上耳濡目染日子久了,觉得自己的命格兴许确实一般,所以也就对生辰这天更加兴趣缺缺,更谈不上开怀兴奋。
等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学堂,才知道先生腰腿不便,又值大雪初降道路打滑,这几日请假,学堂不授课,刚准备回家缩被窝,没成想刚回头,脸上忽然炸开一枚雪球,猝不及防以至于嘴里都吃进少许冰冰凉凉的雪。
“云仲看招!”少年晃净脑袋上雪屑,回头却见李大快怀里抱着不少拳头大小的雪球,正冲他挤眉弄眼,身后赫然站着十几个熟悉的少年少女,不顾双手冻的通红,均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兴奋表情。
毫无意外,仓促应战的少年被李大快等人的雪团砸的丢盔卸甲,瑟缩在学堂墙后。见状众少年不约而同调转矛头,将雪团扔向少女,霎时间引起无数娇嗔。
毕竟还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年纪,少年情愫,也只不过是用使坏来引得心上人的注意罢了。墙后云仲好整以暇的观赏同窗鸡飞狗跳,伸手摸摸脸上雪水凝成的冰壳,笑得十分不义气。并不晓得,远处的先生亦笑得很灿烂。
师母瞧见先生乐呵,偷着拧住先生腰间。先生哎呦一声,回头皱眉看向自家这位夫人,目光中有不解之色。夫人眼睛一瞪:“这几日你腿脚好得出奇,为何不去学堂,反而站这儿傻笑?耽误孩子学业,你这教书先生的老脸往哪搁?”
先生神态尴尬,“今日初雪嘛,总不能让孩子终日背死书,天性磨得平平整整,未必是好事。”见夫人神色微霁,先生嘿嘿一笑,“况且听人说,青柴有家烫锅馆近日开张,两类汤底搁在一锅中,用铁板隔开,别出心裁。我寻思夫人平日常对我念叨想念烫锅滋味,这不正巧腾出空来,带你去尝尝鲜嘛。”
师母这才将嘴角微微翘起,挽起先生手臂,向身后马车走去。嫁与他十年有余,街坊四邻传闻说婚配七年上下,夫妻双方必定相看两厌,可她全然没有这等念头,至于原由,兴许是冬日来临时一盏熨帖烫锅,又或许是夏夜乘凉时,一柄芭蕉扇扑开流萤。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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