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侍卫,不拘宫廷宗亲府邸当值,都要登记造册。寻常高官府里养豪奴健仆保自身安危,但不能轻易佩戴刀剑,唯有经圣人允许或亲自拨下的侍卫才有特权,否则便有豢养私兵之嫌。
长公主府有三百侍卫,当初是皇帝赏给明阳长公主的,而后特权传给扶姣,是为护卫她们母女俩,和扶昱关系其实不大。
可邓琦翻阅名册,发现这位李度并不在其中,问过府中仆役才知人竟是由扶侯带回,未立名册,身份来由自然也不清楚。
他把详情说与沈峥听,提到李度具体入府的年份,沈峥抿唇似在心底换算甚么,半晌眉梢一扬,露出大悟的模样,“竟是他。”
“甚么人?”邓琦好奇,能让世子记住的人定不是简单人物,莫非是扶侯的私生子之流?
“这人你也认识。”沈峥含笑给邓琦解释,“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与我应是师出同门,同窗六年的情谊,竟把我也瞒得这么死。”
末了摇摇头道:“扶侯好大的本事,任人在国公府眼皮子底下走动好些年,都没发觉。”
邓琦愣了下,随即心底翻滚起骇然惊波,能叫世子称为同门,有六年同窗情谊的,除去七年前早该被处死、李将军的那位独子,还有何人?
李承度,李蒙李将军独子,他的母亲是洛阳城有名的才女听泉居士,外祖父更是世所景仰的青松先生,除却李将军是个赳赳武夫外,一家子都才智近妖。当初青松先生为盛名所累,被传进洛阳城任殿阁大学士,兼收了不少王公子弟为学生,其中最出名的两位就是他的外孙李承度和宣国公世子沈峥,彼时还有洛阳双璧的美誉。
青松先生灵智通透,朝堂内主庸臣奸,明显是将乱的局势,他本不欲混进这摊泥流,奈何李蒙耿直,是个坚定的保皇党,为着皇帝平日得罪人的事儿没少干。姻亲一体,青松先生再如何明哲保身也免不了受牵连。
八年前,洛阳城爆出一篇文章,里边儿用词辛辣、极尽讽刺,刺的不是他人,正是当今圣上,简直是明着骂他庸俗无为才不配位,坐在龙椅上实属占着茅坑不拉屎。话当然没这么粗俗,可确实大胆,台阁当即命人严查,查来查去,最后竟落到青松先生头上。
皇帝倒是讷讷说不打紧,大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可臣子们不同意,任你才华出世品性高洁,也不能这般辱骂人间帝王。脾气火爆的李蒙矢口否认这是老丈人所为,据理力争,最后把自己也争进了大狱。
介于青松先生的名望,此案争议了好些时日,直到青松先生在狱中染病离世,台阁才下了决断,褫夺李蒙的将军名号,一家流放千里以外的江北。
好些年前的事了,期间朝堂的臣子起起落落,除却几个势大的重臣,其他早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旁人不清楚,邓琦难道还不知其中缘由么,文章一事分明由国公爷联合其他几位大臣主导,流放江北的李家一家也早该失了性命!
此刻听世子轻飘飘和煦的语气,邓琦就知当初负责押送的人即将大难临头,小衣内不由汗水涔涔,“属下这就着人去严查!”
沈峥颔首,起身望了眼雾蒙蒙的天,门窗含露,先前才现了一角的朝阳又躲在云层后欲语还休,徒留刺刺的寒意。
得知李承度未死的消息,他心底其实不是失望,反倒更生期待。二人同窗时就多有竞争,少年郎君谁也不服谁,辩论起来几个时辰都不停歇,一较高下之心有,惺惺相惜之情亦不少。
只可惜立场使然,不得不要他性命之时,沈峥未尝没有过惋惜。
现下终于无需遗憾了,二人仍有机会同台论艺,届时的技艺与少年时当然大不相同。
沈峥心情微带畅然,思及李承度在长公主府待了七年,又曾在那位小郡主身边任了两年侍卫,不免升起些许好奇。李承度的傲气他知晓,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时候看似沉静平和,实则就是不愿搭理人,那位小郡主骄矜任性得很,李承度竟能忍?
但或许这些年遭逢大变,他的脾性有所改变,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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