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娘死在了大军启程南诏的那一日。

周遗昉亲手杀的。

尸体被青叶丢去喂了深山里的狼,这个结果,两人都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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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南诏的路上,小花妖很不在状态。

她和肥橘被迫跟随周遗昉上路。

上万铁骑踏过官道,扬起一片灰尘,行在队伍中,耳边无一时不是轰隆轰隆响。

不是每一段路都好走的,有时车马过河,踩上石头,车里的物品都在跳动,古蔺兰抱紧了肥橘,尽量让自己贴在肥橘柔软的脖子上,以防被甩到地上被东西砸到。

肥橘被关在小小的堆放行礼的车厢里,也很暴躁,车轱辘每撞起来一下,它都会呜呜弓起背,从地上弹射起飞。

但这些都不是古蔺兰不在状态的理由。

她只是突然知道周遗昉还活着,活在她身边,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就接受不了。

她多怕这是梦,是假的。

就像她刚醒来知道自己还活着时一样,怕这些都是臆想。

她还记得县主狼狈地冲进来喊他名字时,她的震惊和绝望。

“周遗昉......”

“周遗昉?”

她难过地将身子蜷缩,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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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遗昉将那株铃兰换了个更大些的盆养了起来。

只是花苞残损,小花妖现下是不能再住里面了。

他还将那只捉弄过小花妖,又将她偷走的小肥橘也拎上了车,古蔺兰就睡在它软嘟嘟的肚皮底下。

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跑了。

周遗昉骑在马上,推开车窗,探首进去瞧她。

古蔺兰不做声,被肥橘圈在腹下,猫猫头轻轻磕在她脚边,软软的白蓬蓬的围脖裹着她,她就靠着猫围脖发呆。

莲白脸庞,潋滟桃花眼,眼尾一抹红,动人心魄。

她呆呆地坐着,不理人,也不说话,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哭,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几天了。

从那天李丽娘闯进来起她就这样了。

周遗昉实在想不明白是为啥。

李丽娘闯进来就骂他诅咒他,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难道她是在因他装晕骗她而生气?

或者是在气他把她带出来?

是了,她是来告别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装晕骗她,她早就走了。

她完全可以不管他。

他心虚地摸鼻子。

古蔺兰是不知他心里作何想的,她还在周遗昉没有死这个信息里回不过神。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死了的。

他们都死了,死在朱夏最后一日,没有死在秋天。

可如今,她没有死,周遗昉也没有死。

她还活着,只是以不同于常人的状态活着。

不是她来到了巨人的世界,而是她的身体缩小了。

周遗昉也还活着,可他活在17岁的时候,他们应该就是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重生到过去了。

她未嫁,他也未求而不得。

可21、22岁的周遗昉爱她,爱到愿意豁出性命。

17岁的周遗昉不喜欢她,还喜欢捉弄于她。

明明都是他,却让她感觉像是两个人一样。

她在17岁的周遗昉身上完全找不到21岁的周遗昉的影子。

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她变成这样子,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不匹配。

他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古蔺兰突然觉得好冷,红着眼眶,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下,只露出一双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缩膝抱住自己。

如果是这样,她宁肯那时就死了。

她宁肯从没遇上过他,宁肯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的滋味,那样,她就不会去肖想,去奢求。

若是当初她没遇上他,就让她无人无津地死在那年进京的路上,或是死在世子的后院里。

她不会遇到过世间最好的人,也没见识过凡尘俗世的热闹。

那是不是,对彼此都好。

反正她这糟糕的一生都是烂在那里,何苦拖累别人,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死去更坏更痛的事了。

周遗昉驱马走在车窗边,半个脑袋探进来,他假意摸了袋核桃出去散给士兵们吃,实则是在用眼尾余光偷偷观察她。

他咳了一声,屈指敲窗引起她的注意力,小声道:“吃么。”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核桃递过去,两指轻轻用力,核桃完美地裂成两瓣,平平整整。

蝴蝶状的饱满核桃仁躺在里面,像躺在婴儿床里。

递到她面前,古蔺兰埋着头,肥橘斜眼看他,胖乎乎的白手套将核桃拍走,爪子却不甚踩进了核桃壳里。

古蔺兰低着头,爬到核桃上帮它把爪子扒出来。

周遗昉提了下眉,他用核桃比了比古蔺兰,忽然福至心灵。

核桃掏空,开合处开两个孔,用枢纽扣起来,就是一件小床了。

核桃壳的大小刚好能给她做床,底下铺干花,干花上面铺上棉和缎,不就可以随身携带小花妖了吗。

古蔺兰本不想理他,但他目光太过炽热,她抬头瞧了他一样,就抿着唇将目光移开,放空。

她怕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久一点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

她太想他了。

她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他。

知道他就在身边,尽管不是未来那般成熟理智的模样,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亲近。

想让他像从前一般哄她,抱着她。

他要抱着她亲,要对她做更过分的事,让她一天都不能起床,她也不会哭着说不可以了。

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等他睡着了,她就偷偷去看他,她可以等,等21岁的周遗昉找到她。

不管他有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不管他找不找她,她都会等着他。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半夜根本起不来。

更不会知道周遗昉会那么狗,连让她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周遗昉拿着核桃问她愿不愿意住核桃屋,她没有反应。

他强调:“苗人可吓人了,巫蛊很是厉害,像你这样的小娘子,还不够虫子塞牙缝,你只有贴身跟着我,只有我才能护你周全。”

他说了好些,古蔺兰都没有反应。

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自言自语显得太蠢笨,已经有好些人偷偷将余光撇来了。

周遗昉咳了咳,当她默认了,将车窗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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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军队安营扎寨。

周遗昉留了风干肉条和果子在车里,不必担心古蔺兰饿着。

天气严寒,军营里的糙汉子们拿起随身携带的烈酒围着柴火堆吹牛,马上行军,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这口来一口酒撑下来的。

周遗昉不摆官架子,坐在旁边听他们吹牛。旁边的人将装酒的袋子递给他让他喝,他也不嫌弃。

周遗昉会喝这样的烈酒。

在周府时,嫡母面上大度,冬日里给他备的被子永远是最厚的,谁不称赞一句善待庶子,夫人雅量。

只有周遗昉知道,被子里缝的,大部分是柳絮。

红叶比他大点,被买回来时已经知事,他还记得被卖前他爹说过,天冷的时候,喝口酒就抗冻了。

他们拿不到府里郎君和娘子喝的的好酒,只能偷伙房大厨的烈酒。

周遗昉就是这样将酒量练起来的。

烈酒过喉,眼也不眨,他将木塞塞好,将酒袋扔回旁边人怀里,掏出怀里的核桃,挖完肉,用石头打磨内壁。

“爽快!”军营里的糙汉子一掌拍在他背上:“还以为大人您跟朝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一样,倒是我误会了。”

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很有几分气性。

很少有人喝这么烈的酒还面不改色的。

周遗昉不悦地皱眉,不动声色地起身,将他的手避开。

酒过三巡,周遗昉的名声已经穿了出去,军营中的汉子越来越热情,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年纪轻轻高中六元,官拜大理寺少卿的小郎君,想与他拼拼酒。

可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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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遗昉揣着做好的核桃小床,迎着朦胧的寒月,慢慢向马车走去。

他是有自己的帐篷的。

但是想到帐篷里人进进出出,小花妖肯定会害怕。

况且外面人来人往,到处是鞋底和马蹄,她跑出去不仅难找,而且很危险。

所以他并未将古蔺兰挪到帐篷里。

他站在马车车厢外,拉车的大马冲他打了一个响鼻,原地踩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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