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拂在混乱的梦境中挣扎。

重华苑中,严凌气息奄奄,握着她的手,似在对她说些什么。

脚下,阿婉双膝跪地,扯着她的裙角,一遍遍哭泣恳求。

窗外,庭燎的光焰冲天而起,廊柱上披红挂彩,处处透着喜气洋洋。

崔拂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然而梦境如此逼真,就好像她亲身经历着似的,让她不安紧张到了极点,努力想要听清楚严凌说的是什么,却只能看见他苍白干涩的嘴唇嚅动着,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

场景陡然一变,红绡帐动荡如涟漪,萧洵紧紧搂抱着她,情烈如火:“阿拂,我的阿拂。”

崔拂惊恐地看向他身后,杀戮如期而至,利剑刺透萧洵的心脏,鲜血喷出来,模糊了她的面容,也蒙蔽了珍珠的光彩。

刀光剑影中,陌生的刺客躬身拜谢:“多承夫人相助,才能杀死萧洵!”

崔拂睁大了眼睛,不是我,怎么会是我?

耳边传来萧洵诧异绝望的惨笑,一字一顿,似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阿拂,你要杀我?”

不是我,萧洵,不是我!崔拂拼命想要辩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混乱恍惚中,严凌灰败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苍白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这次,她听清楚了,他说的是,阿拂,救我。

阿拂,你要杀我——萧洵的声音。

阿拂,救我——严凌的声音。

你要杀我!

救我!

两个声音交缠在一起,越来越急,越来却强,崔拂百口莫辩,惶惑焦急到了极点,突然听见清晰的一声唤:“夫人。”

崔拂猛然醒来。

阿金站在床前,小心翼翼地回禀:“夫人,大王要你过去。”

更漏停在三更近前,烛光安稳,没有杀戮,也没有萧洵和严凌,可刚刚梦里的一切,怎么也让人无法忘怀。

是她,杀了萧洵?可是,怎么会?她从来都……不想杀他。

“夫人?”阿金见她不动,大着胆子提醒。

崔拂回过神来,伸手拿过床头的披袄,蓦地意识到,这是头一次,萧洵没有来,而是命她过去。

东屋到前院,隔着中间一道门,崔拂收拾整齐出来时,碧桃站在门前,意味深长说道:“崔夫人好睡。”

崔拂眉尖一动,反问道:“怎么?”

碧桃转过脸,看向黑沉沉的夜空:“崔夫人安稳高卧,却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因为夫人不得安宁。”

“碧桃,”崔拂慢慢走过,“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婢子不敢。”碧桃福身行礼,再没开口。

崔拂穿过月洞门,沿着白石铺就的大道,向萧洵的住室走去。夹道两列灯笼,照得整个院落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守卫们持枪带刀,神色严肃,巡逻的岗哨数人一队,时不时从廊下走过,崔拂蓦地停住了步子。

今夜的防范比往常严密得多,再联想到碧桃的话,发生了什么事?

“崔夫人请先去卧房等候,”服侍萧洵的宦官王举迎过来,“大王还在议事。”

崔拂跟在他身后,经过书房,向卧房的方向走去。萧洵最不喜欢读书,原本府衙的书房被他改成了演武堂,陈设着刀枪剑戟,此时堂内灯火通明,紧闭的窗户内隐约传来萧洵不耐烦的声音:“要打便打,谁耐烦跟他周旋!”

“大王,”程勿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定、并二州原本唾手可得,此时突然落空,陛下定不乐见,最好还是想法子转圜一下。”

要打仗了,跟谁?崔拂步子一顿,想要细听时,王举已经留意到了,停住步子提醒:“崔夫人请随我来。”

崔拂只得跟上,演武堂里的声音渐行渐远,不远处亮着明灯,便是萧洵的卧房。

“大王还要过阵子才来,”王举引着她进门,又命人上了茶水,“崔夫人先请自便。”

他看了眼侍婢:“都去外面伺候。”

侍婢们跟着他,很快退出在门外,崔拂慢慢在榻上坐下,鼻端嗅到衾枕上萧洵留下的气息,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那个梦里,她虽然没有亲手拿刀,却杀了萧洵。

可她为什么要杀萧洵?他虽然喜怒无常,刻意折辱,可是……

眼前又闪过那个笑着在耳边叫她阿拂的少年,崔拂努力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一个无稽的噩梦,不必当真。

噼啪一声,烛花爆了一下,屋里安静极了,崔拂无端觉得害怕,起身慢慢走了几步,开阔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摆设玩器都没有,只放着一张床一张榻一张长案,倒是墙上东一片西一片,到处挂着刀剑弓矢,果然是萧洵。

相处这一个月里,除了对她,萧洵好像,只对刀剑有兴趣。

同床时铠甲贴着肌肤的怪异感觉蓦地浮上心头,崔拂下意识地攥紧领口,脸上一阵热,在惶惑不安中,生出一种难言的羞耻。

没有谁会在最亲密的时候,依旧穿着铠甲,在萧洵眼中,她到底算是什么?

崔拂垂目,苦笑,到主人屋里等候,是婢妾侍寝的规矩,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可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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