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樊翊猛然睁开眼,胸腔惊恐地起伏不定。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狂乱的心跳。他又做噩梦,同一个噩梦。两辆跑车在山路上疾驰,在拐弯处同时失控撞下了山。两辆车翻滚下山,滚了好久、好久,汹涌而来的撞击像是把他全身撕裂、碾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烂成废铁般的车旁醒来,看见在另一辆车里哥哥的脖子被折断了。
“哥哥,哥哥!”他痛哭狂叫,向哥哥爬去“死的应该是我,是我!阎王,你带我走,放哥哥回来,让哥哥回来。”只是哥哥的车越飘越远……
刮骨剜心的疼痛感如飓风般把樊翊的五脏六腑搅得支离破碎。他本能地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瓶灌进嘴里,红酒的辛辣苦涩涌入他的胃,带来另一种难言的痛感,却似乎分散了笼罩心头的刺痛。他勉强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勉力打开蓬头,让水流拍打全身……
樊翊从房间出来时天已大亮,管家陈叔看见樊翊的脸,目光不禁抖了抖。樊翊坐在餐桌前,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早餐,发了会呆:“给我来杯红酒。”
“二少爷,太太交代过早餐不能给你喝酒。”
樊翊站起,径直走向酒柜,打开后发现里面竟然全空了。
“太太交代了,家里今后不能存酒。”
樊翊的牙龈紧了紧,转身向车库走去。
陈叔快步跟上:“二少爷,吃点早餐再走吧。”
樊翊停步,冷冷地瞪着陈叔:“我要吃什么喝什么不由你管。”
陈叔皱眉:“太太看见你这模样一定会很心疼的。你不为自己,也为她想想吧。”
樊翊转过头,静默了一会,跨步走进车库。
陈叔摇头叹息,喃喃自语:“如果大少爷看见你这样自暴自弃,他……他……”
樊翊坐进一辆火红色的跑车,抬头看向车上方的镜子,里面的男子双眼黯淡,眼下挂在厚重的黑眼圈,双颊凹陷,双唇干燥乌黑。如果找他去拍吸血鬼或者瘾君子根本不用化妆。他鄙视地盯着自己,猛地关上镜子,重踩油门,跑车疾驰向前。
樊翊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买了一束花,再在一家便利店里买了瓶红酒,向烟雾缭绕的太平山开去。
今天是哥哥樊磊的忌辰,樊翊的跑车在太平山墓园前停下,他拿起花束和红酒,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向墓地走去。
一名黑衣女子站在樊磊的墓碑前,樊翊在离她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清了她说的话。
“阿磊,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我明天就要去米国,读博,可能要好几年后才会回来。我以为时间能够让我忘记你,让我能够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可是,六年了,我还是不能去我们一起去过的餐厅,一起散步过的海滩,一起生活过的小区……”
樊翊的喉结滚了滚,却依旧如鲠在喉。
“阿磊,我只能离开,去一个你从来没出现过的地方,或许我就能渐渐地忘了你……”
静默中,樊翊听到女人隐隐的抽泣。过了好一会儿,女人从手袋里拿出墨镜,戴好,扭头看向樊翊。樊翊看不见她的眼神,但她紧蹙的眉头明明白白地透出她的厌恶。
女人转过头:“阿磊,我要放手了。”女人的声音渐渐颤抖,”请你也放过我,别再来我的梦里……”
樊翊的心像是猛地被钢刃刺穿,剧痛骤然传遍全身。
女人转身,快步向樊翊走来,冷冷道:“你哥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死不瞑目。”说完快步走离。
“阿敏……”樊翊叫唤。
阿敏微微顿了顿脚步。
“去米国一切顺利。”
阿敏深深一叹:“你好好做人吧。别让你哥……”她的话止住了,摇摇头,跨步离开。
樊翊默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身上的黑衣仿佛把山色涂抹得更暗沉浓稠。
过来良久,樊翊走到墓碑前。墓碑上照片里的樊磊器宇轩昂,嘴角带着自信,眼里透着从容,只是时间永远地停在他二十六岁的风姿上。
樊翊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向墓碑三鞠躬。他蹲下,拿起红酒瓶倒了两杯酒放在墓碑前。
“哥,我又来了。”樊翊举起两杯酒,一杯倒在墓碑前,另一杯一口喝下,“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但没办法,我喜欢喝,只能找你一起喝。”他又酒杯倒满,重复同样的动作“没办法,谁叫你这么纵容我。”倒酒、喝酒、再倒酒、再喝酒,不一会儿,酒瓶就空了。
他拿出一块白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墓碑:“哥,阿敏要走了,不要紧,我永远都在这陪你。阿敏不要你在她的梦里出现,不要紧,你尽管来我的梦里,怎么来都行。”
樊翊不停地擦拭,好似要把墓碑擦得纤尘不染,好似想擦去他心头的幽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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