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响声,长孙蛮惊得回神。

她爹拊掌一笑:“长公主的威风,依旧不减当年。”

长孙蛮凝神,生怕一不小心错过重点。磕磕绊绊折腾了这么久,似乎终于要达成所愿……哀哀痛喘的室内,陡闻萧望舒一声冷笑:“燕侯改道洛阳,为的不就是这个威风?”

洛阳?她爹刚从那儿过来的,怎么又在说改道。

长孙蛮打算再听壁角,却听见她爹让何错进来拖人,她手忙脚乱地缩在置物架下,凭借纱帘完美遮掩。好歹是等所有人退出去了,门扉掩住,室内终于只剩下她爹娘二人。

透过纱帘,她窥见长孙无妄站起身,折扇轻轻点着下巴,懒懒笑道:“公主府的斥候遍布长安,京都人人自危,无不闻风丧胆。传言宫闱之深的风声,也能片刻间传入长公主的耳朵里。”

这句话是事实没错。但萧望舒知道他意不在此,“比不得燕侯声东击西。一封哄小孩儿的书信,能伏击孤数十人马,实乃……”她移开眼,平平吐出两字:“卑劣。”

长孙蛮心头咯噔。

紧接着,她娘一声闷哼。纱帘外光影暗淡,长孙蛮只瞧见她爹屈下身,钳制住了她娘的手。两张靠得极尽的脸,尽数被昏暗淹没。

光线似有似无,长孙蛮视线昏花。只听到她爹又沉又缓的声音:“卑劣?萧望舒,若论卑劣,你比我更胜一筹。这天下谁不知道,萧氏女,堪为卑劣之徒。”

室内阒然无声,浓重的呼吸被无限放大。长孙蛮紧张得攥紧了袖角,听得她娘再度开口,声音极哑:“孤再卑劣,也不会让我的女儿舍身入局。”

长孙蛮实在是没想到,这壁角还能听到自己身上。

她目光有些呆,望见她爹松开了手,又变成了那副从容带笑的模样。天光倾露,罗帐紊乱,萧望舒阖上眼,道:“幽州到长安的路,一为并州,一为冀州。为免朝廷猜忌,你从不涉足兵力强横的并州。可谁能想到,并州刺史毕显,早就与你暗通款曲。”

长孙无妄摇头轻笑,“看来并州之内,也有公主府的爪牙。那封从河东郡发出的书信,长公主想必早就看了吧?”

萧望舒不置可否:“燕侯若想故意为之,谁能看破真假。你早就知道这封信送不到逢燮手上。”

折扇轻轻拍在他掌心,长孙无妄的声音很轻:“是啊。逢燮拿不拿得到信,又有什么区别呢?一句忠孝仁义,就能抹去萧氏裙下臣的痕迹……逢燮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这么傻。可若是长公主拿到了,那就不一样了。”他停手,眼一抬,“诛杀结党营私的叛臣,这是你最容易拿捏住的幽州把柄。你肯定不会放过。”

萧望舒平静睁开眼,“所以你用第二封信,告诉我你的位置在洛阳。可有了逢燮之信,我很容易猜出洛阳官驿停留的人马并不是你,你仍在河东。而这一点,正是你所想要的。”

“没错,我停留河东数日,正是为了恭迎长公主派出的精锐。南崤道一役,想必公主府损失惨重。”

萧望舒眉眼冷淡,她别过脸,似是不想再看见那人,“若不损失惨重,燕侯的步步为营岂不是付诸东流了。你明知毕兰因嫉妒成性,却仍要带走阿蛮。南崤道埋伏王野的上百人马,到了长安连一个孩子都搜寻不出……你不过是想借孤的手,把毕显推入幽州,彻底收服。”

她稍顿,而后淡淡说道:“一个阿蛮,换来对孤恨之入骨的毕显。两封信,查探出我在并州的暗棋;重伤王野,公主府势力折损,我自然也无法破坏你的计划。当然,孤乃长公主,即使再怎么走投无路,只要孤想要兵,总会有办法的。燕侯这一手算盘打得极为漂亮,孤自叹不如。”

长孙蛮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她爹也会把棋局布在她身上。她眨了眨眼,尽力说服自己,这或许都只是她娘的臆测。但很快,没有否认的长孙无妄,又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他俯下身,捏住萧望舒的下巴,笑道:“所以呢,你这次又许给孟河什么好处?权利,地位,还是长公主这张诸臣酣眠的床榻……”

“啪!”

一声脆响,长孙蛮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这巴掌大约是她娘最后的气力。萧望舒喘着气,吐出一字:“滚。”

她爹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冷冷勾唇,道:“一碗落胎药,长孙氏七年不犯长安。长公主孤高自许,又与我击掌盟誓,一定明白’期满人还’这个道理。萧望舒,你为了帝位不折手段,从来都不期待她的降世,如今虚情假意,做给谁看?”

长孙蛮被这一席话震在原地。纱帘卷动,她呆愣愣的缩在架子下,袖角不知何时松开了,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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