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翊坤宫外巡守的护卫已经来了几拨,而主殿内却还亮着灯火。

安庆一身鹅黄色的中衣,衣襟松散,隐约还带着几分水气,她半靠着黄花梨罗汉榻的软垫,一只手臂枕在旁边的小几上,另一只手抓着扎书卷,乌发散落在身后,阖着眸子,旁边的侍女手执象牙雕花梳篦,一下一下,顺着那发丝,从头至尾仔细小心。

置物架上的琉璃莲花灯盏灯芯哔啵一声,一室暖光,惬意舒适。

倏尔,她掀起眼皮,语调懒懒的,“送过去的晚膳江小姐吃了多少,那几道菜她可还满意可吃了?”

在一边奉灯的宫女垂首回答:“回公主,江小姐,晚膳用的不多,吃了些肉酿金钱汤,清蒸鹅用了几口,还有半块八宝馒头。”

安庆忍不住蹙眉,“猫食儿似的,怪不得长成那样风吹就倒的模样。”

梳了半天头发的宫女忍俊不禁,轻笑声引起了安庆的注意。

安庆伸手将那软垫抬高,“笑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和我说。”

见头发已经梳顺,那宫女将书篦放下,“江小姐虽说长得是风吹就倒,可性子却不是。”

“是吗?我与她见了两次,每回都恭恭敬敬的,我说如何就是如何的,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要真说有些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藏在骨子里的倔。对自己固然是态度谦和,但却有一套准则,即便自己贵为公主,也不能轻易破坏了。

要是其他人的话,安庆管不了那么多,自然是顺着自己性子,管他什么准则标杆通通顾不上,可偏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长得怪还好看。

随后,宫女明月便将前头西侧殿穿堂的事情,一一同安庆说了,细枝末节都说的极为生动。

安庆手指勾着一缕发丝,绕绕转转,面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牙尖嘴利的,在我面前怎么不是这副样子?”

明月一边替安庆揉着脖子,一边说:“当然是不敢了,您是公主,谁敢在您面前造次。”

“不过别说她,我也不喜欢福安,整天阴测测的,还莫名骄矜,”缓了缓,安庆招手让明月退至一边,从罗汉榻起身,“行了,我要睡了。”

说完,把那本印着“六韬兵法”的书随手搁到小几上,迈步走向寝殿。

*

次日清晨,江舒宁将安庆公主着人送来的早膳用过之后,便被请去了翊坤宫主殿。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主殿外的几棵杏花树花期正好,连着枝干一簇簇的生长,娇艳而明媚,朱墙琉璃瓦的宫殿也因着粉红的杏花,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活泼。

安庆靠在身后的梨花罗汉榻软垫上,一身粉蓝色的对襟短衫,袖口窄收,梅花纹百褶裙斓搭在腿边,惬意悠闲,原本专心看手中捏着的书,注意到江舒宁过来,即刻把书放到一边。

她上下打量着江舒宁,凤眼里带着些许满意之色,“这衣服我穿着不合适,你穿得倒挺好看。”

原本按理来说,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家的衣裳,十四岁的自然是穿不得。但巧就巧,在安庆手脚修长单看身材要比同龄女子高挑了不少,而江舒宁呢,虽说有十四岁,生的却比同龄女子矮了不少,也正因如此加上她眉目稍显稚气,大多人一眼看去都会觉得她性格温和。

江舒宁屈膝谢礼,一边的明月见安庆示意,递了把珐琅束腰圆凳过来让江舒宁坐着。

安庆复而再问她:“一夜过去了,你可有想好你的要求?”

江舒宁颔首应声,随即把自己想做伴读的事说了清楚。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安庆枕着手,上挑的凤眼就这么盯着江舒宁,片刻后,她眉头蹙起,牙齿碾着下唇。

江舒宁就这么坐着,也不再说话,低垂眉眼,安静内收。

“旁人要做我的伴读,一个个都避而不及,你赶着上来,还把这当做要求?”安庆昂起头,眯着眼,“这不合情理。”

从小到大,安庆碰到过很多用各种方法接近自己的人。迎合她的喜好,夸赞她的举止,奉承讨好……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真的受许多人喜欢。可后来安庆才明白,那些喜欢,参杂了太多东西,假的不可思议,可笑的是,她居然还相信过。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安庆不喜欢和其他人有过多牵扯。

江舒宁救了自己,所以安庆得赶紧回报,还了恩情。

可,面前的人,似乎还想和自己有所牵连。

这就不得不让安庆多想。

江舒宁到底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财还是权?

江舒宁没有太过意外,她大概能够想到,贸然提出作为公主伴读,很容易让安庆公主多想她的目的意图。皇室中人心思要较其他人缜密许多,就算是年仅十二岁的安庆也不会例外。

“公主,并不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发生。”她微抬着头,目光澄明,“您或许会觉得我想做您的伴读是另有所图,可我图什么?我爹已经是三品侍郎,就算我巴结讨好您,您就能帮我爹晋升二品尚书?这未免太过可笑,若是为了财那就更是无稽之谈,我虽比不上公主您锦衣玉食,但自小也是丰衣足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大可不必为此寻一个人人都巴不得避开的差事儿。”

“但要说一点目的也没有,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江舒宁一番话下来,中心明确,言之凿凿,安庆听着颇有些趣味。

安庆放柔了眉眼,道:“你接着说。”

“您贵为公主,帝后掌珠,教授您学业的夫子必然是当代大儒和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若是与您一道学习做您的伴读,那我就能借着您的光,学到其他地方都习不到的东西。”

殿内静默了片刻,最终被安庆公主一阵笑声打断了沉静。

笑声突收,安庆半靠在软垫上,语调不带半分情绪,“江小姐说话,有趣又大胆。”

江舒宁的心陡然一紧,她并不能预料到,这招剖心自白究竟作用是好还是坏。安庆喜怒不循,心情难以捉摸,如果扯那么多弯弯绕绕,反倒言多必失,再加上前几次的会面佐证了安庆公主厌恶娇柔造作,所以江舒宁才大着胆子直抒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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