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卷日,争相吐蕊的杏花枝上,几只绿莺低鸣浅唱,清脆婉转的啼鸣,顺着枝桠攀向描龙绘凤的朱漆角檐,掠过赤金琉璃瓦,一点点淌进了半开着的柳条隔窗槅。

风捎进来,吹的珠帘幔帐轻轻摇曳,书经堂内安宁静谧。

纪旻叙的讲课与江舒宁想象中的不同。

原以为给公主授课也应当如同皇子,阅四书五经,赏史书列传家国天下,品读那些承古衔今的书卷典籍,再由老师解疑答惑,具言所闻。

江舒宁也早早的就做好了这般打算。

她是礼部侍郎之女,虽不如哥哥那样博览群书,晓畅古今,但那些名书典藏自己也看过些,诸如孟子,左传之类,只不过她是囫囵读的,徒有些浅薄的印象,比不得深谙此道的学士才子。读书就是这样,需得自己在枯燥乏味的文字中寻得乐趣。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江舒宁才觉得,要安庆公主这样性格的人,沉默规矩地坐在一处,循规蹈矩的如此学习,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可偏偏这一切,又实在的发生着。

但今日,江舒宁也算知道了原因。

纪大人并不只讲四书五经,他讲的什么,他讲的兵法六韬。

讲的安庆公主喜欢的东西。只不过还会在此间穿插些简单浅显的经义帙卷。

安庆只十二岁,就算如何天赋异禀天资过人,那些深奥的兵书,也绝不是她随意读读就能知晓其意的。何况,她也并不天赋异禀。可偏偏安庆又喜欢,愿意为此付诸努力。

江舒宁眼里,纪旻叙引领着把控着安庆的倦怠与热忱,在此间拿捏住恰到好处的分寸。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孔圣在论语中的一句话‘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其中因材施教,不就是如此。

何况,纪大人讲的围魏救赵与减灶诱敌,她也听的沉醉入迷。

两个时辰悄然而逝。

临了布置课业,两人又截然不同。

安庆苦着一张脸,声音愤愤,“为何我就是背书,江舒宁就是抄书,明明我与她一道学习,纪大人你怎么能区别对待?”

安庆一向觉得抄书无甚所谓,背书那可等同要了她半条性命。

纪旻叙丝毫不受安庆影响,眉目间还淌着笑意。他将手执的书卷放下,理正青绿的衣袍,立在红木嵌螺钿桌旁,身正如松。

“公主可知,因人有异,则不可一概而论,公主与江小姐自是不同的,课业有所区别亦是情理之中,公主若是熟读楚辞九章中的怀沙,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显然是不能更改了。

其实江舒宁心中也有疑惑,但这毕竟是老师所布的课业,既为学生,理应谨遵师训,再说了,对她来讲这抄书确实不算难事,她抄录过那样多的佛经,日日都会练字,比起背书来说,她更善于写。

况且只是庄子内篇中的三篇,算不得太多。

“公主,江小姐,时候不早了,今日我便先回翰林。”

声音落下,江舒宁便朝其行了一礼。安庆虽身份贵重,但对师长也是尊敬,见江舒宁的动作,同样行了一礼。

纪旻叙微微晗首,随后转身迈着离去。

江舒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走神。

旁边的安庆叫了她一声,“江舒宁你发什么呆,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听懂的?”

江舒宁回过神来,正想开口说没有,但安庆的话又接了过来。

“你要是有什么没听懂的,现在不就可以去问,估计这会儿纪大人应还未走远呢!”

江舒宁压着一双柳叶眉,有些犹豫疑惑,“可……我听懂了的。”

纪大人讲课生动细致,言简意赅,她确实是听懂了的。

“是么?”安庆将手搭在桌边,手指一下下抚弄着边沿,斜睨着江舒宁,她接着开口,“你若是听懂了,为何纪大人给我们布置的课业不同呢?”

安庆觉得,肯定是江舒宁这颗娇弱的小白菜抹不开面子去问呢。毕竟她父亲是礼部侍郎还是翰林学士,学识渊博,亦非常人,有这样的父亲,她却第一堂课就有许多听不懂的地方,要是宣扬出去,可是有碍家风有辱门楣的,自然而然也就羞于启齿。

可自己还是公主,是皇帝之女,听不懂的还不照样得去问。

她是背书,那自然是意会了,而江舒宁是抄书,可见在纪大人看来,江舒宁有些意思是不通顺的,不然为何不让江舒宁也背书呢?

江舒宁愣了片刻,因为安庆的话,她突然萌生了一种猜测。

是不是纪大人已经发现,那篇论水性是她给公主代笔的?所以才要公主背书,以致她这样能力帮不到公主,他还要罚她!

有了这样的猜测,江舒宁脑中的画面也愈发明晰。

那穿着青绿锦绣圆领官服的男子,居高临下,眯起一双狭长的眼注视着她,说道:“你不是喜欢代笔喜欢抄写吗?那便多抄写罢!”

这脑中臆想的画面让江舒宁后背发麻,衣襟外的脖颈竟有些微微泛着凉意。

压下那让人发麻的感觉,江舒宁侧眸看向安庆,问她,“公主上课的情况,纪大人都会与圣上说的吗?”

“好好的,你问这做什么?”安庆觉得奇怪,但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江舒宁,“父皇总是会向纪大人问的,我方才不是也同你说了么,我们夫子刚正,总是如实回禀。”

安庆腹诽,就是好的坏的一概都说了的那种。

江舒宁心下一沉,“也就是说您的课业如何,都会说明对吗?”

安庆“恩”了一声。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被纪大人发现代笔,也会被皇上知道。

那原本存着侥幸,做好了破罐子破摔打算才压下的慌乱,又突然横生,占据了江舒宁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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