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争起来的当口,崔冉总算是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姜才人,难怪他听着说话的音调有些熟呢。

一旁的陆贵君连忙打圆场:“好了,拢共就咱们几个宫里人,原该是相互照应的,就别再闹起来了吧。”

柳君气得偏开脸,“谁要与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相互照应。你问问他,可还记得自己是宫里人吗?怕是花楼里的倌儿都没有他这样做派。”

姜才人倒是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在众人面前着意晃了一晃。

“你们瞧,这是什么?”

未及看清,只闻见一股油香。对餐风饮露了月余的人来说,简直像是天上珍馐。

他得意洋洋地掰出一小块油饼,将其余的像宝贝似的重新包回去,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吃着。

“什么宫里人呢,从前各位都比我位份高,锦衣玉食的,可如今还不是大家一块儿啃冷馒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道,“抱着那二两脸面,可换不来饭吃。”

说着,忽地问崔冉:“你要不要?”

崔冉没料到他会问自己,怔了怔,才道:“不用了,多谢。”

“我可是瞧着你病得厉害,搭帐篷的时候又替了我的手,才肯给你,旁人讨我都不给的。”姜才人撇撇嘴,“你既嫌我,那便罢了。”

他忙解释:“不是,是我病得难受,实是吃不下,反倒糟蹋了你的东西。”

对面听他这样说,才释然几分。

身旁柳君翻了翻眼睛,低声道:“不过几块儿油饼,一盆炭火的好处,竟也够你将自己卖给伙头兵,便不值钱到这等地步。”

“说得落到军中还能守身如玉似的,”姜才人不屑道,“能给到手头上的好处,傻子才不要。”

说到这会儿,崔冉总算是拼凑出了个大概。

大约是这姜才人,寻了灶头上一个管事的,将自己送进了人家的帐子里去,换得了取暖的炭火,还有吃食。但这等行径,在陈国贵族看来,无疑是最令人不齿的,下九流才干的勾当。

尽管众人心知肚明,为了活命,做这事的他绝不是头一个,但旁人都藏着掖着,唯独他反以为荣拿出来说,难怪要让人群起而攻之了。

他本人是极想得开的,还要来同崔冉搭话。

“我瞧你这病,是越发的不好了,可不是自个儿挺着能行的。越往北走,路上更冷,还不知要怎样呢。”他瞧瞧他,“我听说那个军医,她帐子里进出的人也不少。”

崔冉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柳君厉声斥他:“你自己不要脸面也就罢了,没的再教坏了旁人。”

“我说错什么了?”对面就道,“你瞧他那副模样,死在路上便高兴了?往军医的帐子里去一回,不但能讨得风寒的药,没准还能将未好全的伤给看看。命和身子哪个金贵,你不晓得?”

说着,又觑一眼崔冉,“反正你也往中军帐里去过了,一回生二回熟,还有什么羞的。”

崔冉渐渐地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刹那脸上通红,本就发着热,这下越发像要烧起来了。

柳君气得不成样子,指着他道:“他是我陈国的皇子,丢了一回脸面,还要丢第二回?你们置陛下于何地?”

他听到这一句,终于是忍不住了,霍然起身。

病中无力,又起得太急,一时间身子晃了晃,险些跌下来,倒是成功让众人止住了争吵。

“九哥儿。”崔宜小心唤他。

他静了一静,低声道:“我没事。我身上烧得厉害,在里面反而难受,我坐到门口去透透风,你们不要管我。”

身后又争辩了几句,渐渐地也息了。

他独自坐到门帘边上,抱着膝缩作一团。

他听不得人提他母皇,一想起来,便是那日里情形,历历在目。

帐子中央点着炭盆,是伙头兵做完了饭,将余下的木柴丢在土灶里,外面再用泥糊上,给闷出来的炭。这种炭极粗陋,烟气大,从前宫里连膳房都不用的,与他从小见惯了的银骨炭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但不论怎么说,姜才人这一趟,着实是替众人换了一夜暖意。

平日里在寒风中睡惯了,此刻简直称得上是仙境,他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觉得睡梦里也暖融融的,一团和乐。

直到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身上说不出来的难受,头疼欲裂,还有些反胃恶心。他初时只以为是风寒高烧的缘故,想着到帐子外面去坐一坐,若是真要呕,也别脏了里头的地方。

然而刚一站起来,掀了门帘出去,却连一步都没踏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他惊觉,自己的身子像是不听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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