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记得那夜。
寡月凄凉,北风肆虐,天上下着大雪,似梨花漫天飘扬,她宁愿把这雪想象成春天的梨花,那样她就不会觉得寒冷刺骨。
她蜷缩在冰天雪地里,自从没了蓬头老翁的照拂,她避难的破庙也被一帮乞丐占去,她被赶了出来,她生得瘦瘦小小,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她拼命的缩着身子,想把裸-露在外的肌肤藏起来,可是她快冻得没了知觉,恍惚间,她看到了蓬头老翁坐在破庙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胡琴,他的目光总是沧桑又空洞,他拉着她听不懂的歌曲,虽然听不懂,但她觉得曲调很悲伤,悲伤到让人想哭。
她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蓬头老翁已经死了,在一个白雪皑皑之夜,蓬头老翁死在了破庙里,是她搬着他到了乱葬岗,挖了一个大坑埋了。
她觉得自己很快也要死了,就这样孤零零的死去,会不会有哪个好心人经过,也将她抬到乱葬岗,和蓬头老翁埋在一起。
“公子,这里有个小孩。”
就在她已经快要睡过去时,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她的耳膜,令她浑身一震,意识清醒过来,不能睡,睡了便再也醒不过来。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一辆雕轮绣帏,垂挂着流苏的华丽马车停在不远处,光秃秃的大树下。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厚重的车帘,自里面缓缓走出一个锦衣华冠,披着白狐裘的少年。
那少年于漫天飞舞中,缓缓朝她踱步走来。
他穿着白色的厚底长靴,靴边镶了金丝滚条,靴面干净如白雪,没沾一点灰尘泥土,视线稍抬,他的衣服看来也很华美,不论是衣服上的纹绣还是配饰,她都完全没见过,但她知晓一般人肯定穿不起的。
这是一位贵人。冲撞贵人,她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对于那些贵人而已,她们就像是肮脏丑陋的臭虫,一脚踩死也不会有丝毫的怜悯,这是老翁曾告诫她的,她有些害怕他。
却不想少年第一句话却是:
“这么晚你为何不回家?”他神色并无鄙夷不屑,声音像是春日里的一抹暖阳,让人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她高高地仰起头头看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般渺小,污浊。她从来没有如此自卑过,他向她靠近,她动了动发僵的身子,裹紧了破烂的衣服,缩至一团,又把脏兮兮的小脸埋在膝盖里,不敢正眼看他。
心里却想和原来贵人也并不是全都气势冲冲的。她小声的,有些羞赧的回,“我……我没家。”
少年敛了笑容,目光变得复杂,让不谙世事的她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片刻之后,他向她伸出了手,说,我给你一个家可好?
她注意到他的手。与她满是污泥,脏兮兮的手不同,他的手干净如雪,白皙修长,象征着高贵。
“愿意和我回家么?”他又一次问,目光柔和似水,声音极其的耐心。
她缓缓抽出裹在怀中的手,神色犹豫不决。
他望着她那只满是污泥的手,依旧坚持不懈。
他没有嫌弃她,明白过来,她放下了所以的顾忌与不安,腼腆着脸,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他。
对于一个无家可归,即将在冰天雪地里死去的小女孩来说,他伸出的手是对她的救赎。
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从此不用再餐风饮露,挨饿受冻,不用再颠沛流离,受人欺凌。
却不想他所说的家,却是暗阁。
另一个人间地狱。
暗阁……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地方,在那里,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你死我活的斗争,同伴之间没有信任,只有防备,背叛,互相残杀,在那泯灭人性的训练中,她渐渐地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无时无刻想着挣脱铁笼,去撕裂猎物的野兽。
在那暗阁中,她度过了两年多野兽般的嗜血日子,最终在那场残酷的生存之战中,逃脱出来,成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她不知道她没有在那场大雪中死去究竟是好是坏,因为她杀了很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她曾经连一个老鼠也不敢杀,她甚至还吃过人肉,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已经腐-败不堪。
她唯一知道的是,想要再见一眼少年。
从暗阁走出来,她们被带到一个很大的宅邸,又开始了封闭式的训练,但不再是习武杀人,她们练舞习琴,学施脂涂粉,读书识字,还有学习如何媚惑男人。
那时已经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枝头上梨花开得热烈,春风一吹,落得满头满肩都是。
再后来,她误闯进他所居住的地方,然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那人。
窗外竹影沁心,花枝累累,他长身立玉花下,一袭白衣翩翩,脚着木屐,手执玉扇,乍看之下,像极了与世无争的逍遥散仙。
梨花纷纷扬扬,他伸出玉扇接住,目光专注地捻起那朵玉扇上的残白,唇微启,不知说了什么话。
他对着落花,都会露出珍爱疼惜的神色,真像是个温柔的人。
但她知道,他的心是狠的。
她正想着,他忽然回了眸,看到她,他微微一愣,随后笑了。
“是你……”
时隔两年多,他的笑容温暖如初,他似乎没有完全没有觉得把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丢进那吃人嗜血的暗阁里,是多么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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