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汪重尧怒道,“你擅自杀人,如今又要销毁尸体么?!好大的胆子,真当你在京城一手遮天了!?”

沈砚含笑:“汪指挥使确定要看?”

汪重尧从她的笑容中品出一丝不妙来,不待他多想,沈砚朝旁看了眼:“陈墨。”

很快,陈墨再出来,段府门前,几个缇骑抬着一张简易的担架,上面是一具苍白尸身,赫然是段府的主人段磊。

汪重尧坐在马上,一眼看穿死因是尸体脖颈处被箭矢射/出的伤口,他飞速看了眼贺兰拓,听见自己身后倒抽的一口凉气:“指挥使……段磊身上……”

“怎么会?我是不是眼花?”

“那是青烟散!”

汪重尧目光往下移,段磊衣襟处,青烟散熟悉的壳子直直刺进他眼中。

汪重尧强韧住调转马缰离开的冲动,他咬牙抬首,盯着沈砚,“你……你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身上会有青烟散?”

沈砚:“问我?为何不问他,和——你自己?”

她眼神落在汪重尧身上:“汪重尧,锦衣卫的火药一贯归南镇抚司掌管,非大案不得出,严禁私人携带归家。这两样,你比我清楚。”

她道:“不用你参我,我现在就写折子,自参自己治下不严,我麾下指挥使段磊私藏二十三份青烟散,不知意欲何为,我发现后清理门户,为坊市安全,当场格杀!”

喧哗声传来,长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青烟散是什么,但火药哪里不知!段府中竟然藏着这么多火药,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我操!”汪重尧骂了句脏话,他看着沈砚,所有的事情一串连,终于明白过来!

沈砚来段府,就是为了逼段磊使用青烟散,而逼段磊,是扯出监管不严的自己!自己还真傻乎乎地跑过来往里跳,现在好了!他为段磊出头当街与沈砚对峙的事,不出半天,就会传到陛下耳中!

他几度张口,又几度闭上,最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们,“我们走!”

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泄露了消息!段磊拿了青烟散这事儿沈砚都知道!

汪重尧调转马头,率着大批锦衣卫气急败坏离开,马蹄踏地都狠了一些。

沈砚食指中指一并,朝他飞了个手势,“汪指挥使,慢走不送,明日早朝再见。”

她回首命令陈墨:“找一辆轿子,把尸体送进宫中。再把段府所有人管起来,不准放走一个。”

“是。”陈墨抬眼道,“现在要进宫面圣?”

“不急。”沈砚笑起来,陈墨看见他的这道笑意,心底不由一哆嗦,暗暗思考谁又要倒霉了。

他缺德的上司道,“之前的事,尚未做完。”

哦,原来是李凌州那个倒霉蛋。

沈砚一扯马缰,准备翻身上马,长街两边的百姓见南镇抚司走了,这才敢走出来,做糖人的妇人又重回了段府附近,沈砚松开马缰,朝妇人走去。

妇人紧张得脸通红。

小孩拽着她的衣角,激动道:“娘,沈大人来了!沈大人来了!”

沈砚走到她摊前站定,“可以画凤凰么?”

妇人结结巴巴道:“可、可以。”

沈砚道:“多谢。”

如此近的距离,妇人拿铜勺的手忍不住发抖,糖稀流在板子上,也失了形状。平常栩栩如生的凤凰,勾得七零八落,像是个草鸡,她又气又怕:“大人等一下,这个做坏了,我再做个给您。”

“不必,我很喜欢。”沈砚看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凤凰,弯了弯唇角,神色温柔极了。

她接过那只糖人的签,放下一块碎银子,“多谢。”

妇人看着她,这一瞬间,她意识到,这位沈大人是真的很喜欢这只丑丑的凤凰。

沈砚走了。

妇人站在原地,恍惚中想到,若不是看见糖人的那一笑,自己几乎都忘了,这位沈大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刚才那番刀光剑影,真让人忘却了他的实际年龄。

又想到这位沈大人生的这般好相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城女子。他的皇后姐姐,想必更是美貌无双,也难怪深得陛下宠爱啊。

妇人身边的小孩捏紧了拳头,心底暗暗想:自己一定要当上锦衣卫。先从哪里开始努力?嗯,就从对娘好点开始做起!

*

沈砚独独去买了个糖人,左右见怪不怪,这位北镇抚司指挥使,清心寡欲,不喝酒不狎妓,不爱梨园鼓吹、华服歌舞,唯有一点喜好,爱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时不时看两眼这些东西。

沈砚看向陈墨,“吃么?”

陈墨一摆手:“我多大人了,不吃,贺兰喜欢。”

沈砚道:“以前每次都给贺兰,昆仑说贺兰有蛀牙,少吃为妙。”

陈墨扶额:“头儿,你说你不吃买什么,受苦的还是我们小贺兰。”

贺兰拓本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糖人,沈砚一回头,贺兰立刻将视线投向他处,只有喉咙滚动了一下,沈砚挨不住他的这般作态,将糖人递给贺兰。

贺兰拓开心地举着凤凰咬起来,沈砚见他这样开心,心情畅快许多。

一想到待会儿能名正言顺地折磨李凌州,她心情更畅快了。

阴暗潮湿的诏狱中,一盏烛火移来,照在李凌州昏迷的脸上。

沈砚就着灯看他,目光中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想,世事真是莫测,自己当年刚进京城,看见鲜衣怒马并辔青骢的李凌州,心头难以自持地涌出嫉恨。这嫉恨宛如蛛丝,密密麻麻缠绕她,一年复一年。

谁能想到昔日潇洒快意,似乎永远不识人间愁苦的金吾卫统领,有这么一天。在自己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泼醒他。”沈砚命令。

一盆兜着冰的凉水,浇在李凌州的脸上。

李凌州咳嗽起来,眼眸睁开,长睫颤了又颤,一滴滴冷彻骨髓的水从他睫上划过他苍白无血色,却被咬出重重鲜血的唇。许久,他失神的眼睛才找到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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