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李赫并未告诉他,自己其实一整夜都在车上等他。

离开江南美术馆,二人仍然未曾互通姓名,却都给对方打了备注。

李赫知道他叫白钧言,和张超那晚在斯里兰卡救下的投海自杀者是同一个人。他不理解这种不尊重生命的行为,可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有许许多多无法感同身受的事。

不过,加了好友后,两人也没有一句对话。白钧言扫了眼李赫的朋友圈,信息很少,除了狗,就是猫——

没有他自己的生活照。

李赫仿佛在某个环境一流的森林附近赞助了一家流浪猫狗收容中心,为数不多的动态,都是这些内容。

而在同意好友前,白钧言已把朋友圈设为三天可见,不然贫困男大学生的人设,在对方看见的那刻就会崩塌。

当夜,李赫同许久未见的父母吃饭。

二十五年前,他母亲霍敏作为三十五岁的高龄产妇流产,而李赫是后来出生的试管婴儿。至于他那不为人知的兄长李煊,是在李赫出生前,李辉和霍敏收养的小孩。

因为一些原因,在李赫十岁那年,霍敏放下事业,带着儿子出国生活。

但不过一两年,一些风言风语便漂洋过海地传到了霍敏的耳朵里,她杀回国内斗小三,解决丈夫的私生子,竟气得中风,后来身体就越发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总是深居简出,不爱出现在人前。

过了今晚,霍敏就六十岁了,无论再如何保养、打针,将白发染黑,也无法挽回衰老的事实,现在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这个聪明听话的儿子。她的手掌在李赫的脸颊和头发上温柔地摩挲了几下,似乎在仔细地分辨他身上有什么变化,答案是:“小赫,你又长高了是不是?”

“妈……”李赫无奈低摇头,“我十七岁就这么高了。”

十七岁那年,霍敏还在说:“我家儿子现在就一米八七了,再过两年,不是要长到两米去了?”

小孩从那么小,变成如今这般大,作为母亲的心情很奇妙,她寒暄问暖,多是问生活,问身边朋友,他和哪些人来往,她是知道的,李赫不是爱倾诉的性子,要问他,他才会答。

一旁的李辉并不言,只是沉默听着旁边母子的叙旧,好半天才出声:“在国内还习惯吗?”

“已经习惯了。”

上海总是阴天,雾霾很重,尤其是夜晚,当空的雾霭浓重得像盘旋的积云。

这和他的成长环境大不相同,他喜欢炽烈的阳光,享受永恒的大海和蓝天,喜欢在晒得滚烫的沙滩上赤着脚步行,在海上冲浪时,感受到阳光晒在全身的皮肤上,那时候的他很开心。

李辉用勺子往碗里盛炖的软烂的乳鸽,上年纪后,他牙不太好,喜欢吃点软烂的食物,一边吃一边道:“方秘书说你工作很认真,ZOUES项目办得很成功。”

“方秘书教了我很多。”

分明是父子,对话却犹如公事对白,不仅父子俩关系平平,这对夫妻更是夸张,就算是吃一顿家常便饭,也要双方的秘书提前一个月打电话预约。

年底的这次家庭聚会,很快到了尾声,李赫坐车离开的时候,霍敏还要他不要太辛苦工作了:“等休假的时候,妈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小赫,现在身边没有女朋友吧?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没。”他摇头,小刘帮他拉开车门,李赫回头道:“再说吧,妈你不用管我恋爱的事。”

“怎么不管,要是我才四十岁,我肯定不管你,任你去自由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妈都没意见,可是小赫啊,你要知道下个月,你妈我可就六十岁了。”停车场路灯的暖光照得她头顶泛白,犹如染膏下本就存在的那抹银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也是,和蔼地落在李赫身上:“再过几年,你就得给我送终了,没见到你身边有人陪着,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李赫蹙眉:“你别说这些。”

“我这个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她不再多言,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挽着白手包,珍珠耳坠泛着油润的光,她脸上带笑,“山顶的高尔夫球场重新修缮了,会所新修了壁球馆,你爱打壁球,开车去山顶才几分钟,那就方便了。下个月我生日,你回家一趟吧。”

她也极少跟儿子抱怨什么,但李赫聪明,有眼睛,许多事都是心知肚明。

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自己以后不要结婚,因为不幸福。他的爸爸妈妈不幸福,他好朋友张超的父母虽看起来很幸福,但小张超却告诉他:“赫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其实我爸妈已经离婚了,为了不被我发现,还假装在一起,他们不知道,我哥什么都告诉我,我哥还黑了我爸手机,好多女人的照片。”

等李赫长大了了些,懵懂地发现了自己性取向的问题,也没有告诉霍敏,或许这件事不该说,他很清楚地知道倘若说了会发生什么。

回家的车上,小刘看他情绪低落,调了广播,电台主持人的声音祝福大家新年快乐,小刘瞥着后视镜:“小赫总,要不要去迪士尼?”

“去那里做什么?”李赫侧头看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看起来很不开心。

“每年这个时候,迪士尼都很热闹的,跟很多人,还有米奇和他好朋友一起跨年……有烟花秀灯光秀什么的。您是今年年中才回的国,所以应该没见过……”小刘越说声音越小,李赫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个,自己是脑抽了才会这样提议,他尴尬地看着后视镜,“其实是因为,我女朋友突然不来上海了,我买了两张票可惜了,算了算了,我载你回家,当我没提过。”

李赫闻言才露出笑:“那就去看看吧,不能浪费你买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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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白钧言的跨年夜晚是独自过的,他没有约任何人,从黄牛手上买了一家很难排号的韩料餐厅的预约号,准时到了,在吧台坐下和韩国厨师聊着天。

他从小有语言天赋,日语、韩语、甚至阿拉伯语都能说上两句。几年前拍过一个各国口音相关的视频,因为模仿印度口音太过神似,还在油管上火了一段时间。

等他慢腾腾地吃完后,已经快晚上十点半了。

白钧言离开餐厅,又去人潮拥挤的外滩,因为人太多了,也没能挤到前面去,只是在人堆里扎着,等待数跨年倒计时。周围人声嘈啐,冷冰冰的空气和热滚滚的呼吸揉成一团。

他非常喜欢这种在热闹的、和他无关的人群中享受孤独的滋味,就像他喜欢一个人去听演唱会,所有的歌迷都在疯狂的挥手、唱歌,他却很安静地坐在后排,仿佛一颗孤独的恒星坐落在银河的中心点。

十二点过去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了声新年快乐。这一年的充实,就被这个算是浪漫的十二月给画上了句号。

白钧言回复了手机里一大堆的信息,给爸妈一人发了五百八十八的红包:“你们知道我工资很少的,意思一下,祝二位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然后他给任昭打电话,一边讲电话,一边闲适地步行着离开人潮。

白钧言知道这会儿打不到车,倒也不急,跟任昭互通了最近趣事,没讲太久便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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