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是姜芙第一次站在沈溯面前端详他的模样。
从前她不愿看更不屑看他,她看清他模样是在他红着眼将她与姜家满门安葬在一起之时,亦是他一声不吭活受凌迟之刑时。
她从未见过他安好的寻常模样。
昨日.她虽心心念念着要好好地瞧一瞧他,可他始终不愿抬起头来,她唯有作罢。
沈溯今岁十八,正介于少年与成年间的年岁,眉宇间既有成年男子的稳重,亦有尚未褪去的少年青涩,于姜芙眼中,即是这世上最英俊郎君的模样。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明日映天,甘露被宇。
然而,沈溯虽是抬头,却未抬眸,仍旧不敢目视面前的姜芙。
他依姜芙所言,正要再同她赔不是时,只听姜芙仍不满意道:“你得看着我说,不然我就当你没诚意同我赔礼。”
沈溯闻言,又是少顷才极为缓慢地抬起眼睑,仿佛他眼睑上压着磐石一般,不过是抬眼而已,于他而言犹如一件万般艰难的事情。
既紧张,又难堪。
他根本没有抬眸多看姜芙一眼的勇气,可此刻却不得不抬眸看她,因而心跳骤快,有如大雨落于鼓面,密集又有力,令他无措。
当他终是缓缓抬起的视线触上姜芙眼眸的瞬间,只见姜芙眉眼弯弯,正冲他笑得娇娇巧巧的,水灵灵的眸子熠熠生光。
沈溯的心跳再次滞住。
“沈郎君。”眼见沈溯这会儿终于肯瞧着自己,姜芙欣喜不已,双手背到身后,微抿着嫣红的小嘴既娇亦羞地笑盈盈问他,“我好不好看?”
沈溯惊愕得目瞪口呆,忘了反应,更忘了喘气。
姜芙看他愣愣着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着急,反是扬着有如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般的精致小脸朝他凑近一分,“沈郎君看着我像不讲理的恶人吗?”
“我不是真的生沈郎君的气呀。”她哪里当真舍得生他的气?她只是想让他抬头看一看她而已,“我不会像那些个不讲理的人一样欺负沈郎君的,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让别的人欺负你的。”
“你信我吗?”看沈溯仍是没有反应,姜芙不由朝他更凑近了些。
近到沈溯好似感受到了她的鼻息。
而呼吸已屏得再无法屏住的他猛地回过神,当即连连往后退开两步,同时又低下头去,面红耳赤的,莫说回答姜芙的问题,险些连在她面前都再待不住,手足无措得一心只想躲到竹屋后的花房去。
小院外早已被姜芙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惊得一愣再一愣的篆儿这时候终是努力让自己定住神,只见她避开豆子跑到姜芙身旁来,将没羞没臊的她生拉硬扯到小院外来,紧皱着眉着急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便是此前待苏郎君,娘子都不曾有过这般举止,眼下这人明明就是个花匠而已!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花匠就是昨日那在宝津楼下撞到她的那一个。
可看娘子不仅晓得那只柴狗的名字且还与它如此亲近,想来是在此前就同它认识了,那岂非是此前娘子就同这花匠认识了!?
莫不成这花匠昨日是知晓娘子在宝津楼上所以有意从宝津楼下经过的!?
难道……难道娘子今晨那般精心地打扮便是为了来同这花匠相见!?
篆儿愈想愈觉震惊,张着嘴一时之间竟是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晓得了,“娘子你……他——这个花匠……”
大郎君连苏郎君都瞧不上眼,怎可能瞧得上这么个花匠呢!娘子莫不是疯了!?
且她日日跟在娘子身侧,娘子何时与这花匠相识的她竟是全然不知!
篆儿向来机灵,姜芙既让她跟着自己到了这儿来,便知自己即便甚么都不说,篆儿也会猜想得到的,是以见得篆儿这般像吞了个鹅蛋般大张的嘴,她非但丁点不觉意外,只是笑着伸出手,替她将嘴给合上。
“篆儿,你可是答应了我什么都不同我阿兄阿嫂说的。”姜芙捏了捏篆儿的嘴,小声道,尔后将她往小院外推,“好了,你去院子外边等我,我再待一会儿就同你回去了。”
“娘子!”篆儿哪里肯,连忙着急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汪!”豆子此时忽然自沈溯身旁冲过来,朝篆儿叫唤了一声。
篆儿被它吓得一个激灵,当即松了姜芙的手。
待她反应过来,她与姜芙之间横着一个豆子,让她根本不敢上前,没法到得姜芙身侧去劝她回家,只能看着她干着急。
姜芙则是笑盈盈地朝她再道了声“到外边等着我”便转身寻沈溯去了。
看着姜芙的背影,篆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既答应了娘子,便不能将此事告诉大郎君大娘子,可若往后他们自个儿晓得了的话,这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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