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至后殿角楼,瞧见角楼暗影里的藏书阁时,忽而顿住了。

她记得大周自高祖起,便在每处宫殿皆起了内宫志,记载宫殿历来修缮起源,以及每位居住者生平。

想起内宫志,她忽而便想起了那位曾在寒蝉宫起舞的妩贵妃。

夭夭犹疑了一瞬,还是进了藏书阁。

里面光线蒙昧,空旷寂寥,靠墙放了一排檀木书架。有位碧衫宫人正在洒扫清洁,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愣了一瞬,立时跪下来请安。

夭夭免了她的礼,自顾从一排排古籍中找出了内宫志。

这寒蝉宫建于安康十四年,本就是先帝特为妩贵妃所建,用金箔玉石铸水榭高台,妩贵妃还曾在此居住数年,可这内宫志中对这位贵妃的记载却只有寥寥几笔,言:

“宁康十六年,贵妃自宫中迁居于此,圣人独宠,每每驾临。十八年,贵妃小产,痛不欲生,自缢于内殿。”

夭夭指尖在泛黄的纸业间摩挲,有些想不明白。

一位宠冠六宫的贵妃,缘何离了皇宫,迁居京郊的洛水行宫?便是小产后,当时的贵妃也不过双十年华,尚年轻,又有帝王荣宠,再得子是迟早的事,虽说会难过,却也不至于如此绝望。

是什么样的心境让她竟至自缢而亡?

这尘封的过往似乎藏了许多的皇家秘辛,如今也全部消散在了尘埃里。

夭夭轻轻叹了一声,准备合上这内宫志,只窗外清风漏进来,轻轻搅动书页,竟让她瞥见了沈阙的身世。

书中载和昌五年,淳妃居此,产九皇子沈阙。和昌十三年,偏殿走水,淳妃身亡,留九皇子独居于次。

夭夭恍然大悟,原来沈阙的母妃竟是淳妃,怪不被圣上如此厌弃。

这位淳妃乃是乌桓国的公主,当初圣上刚即位,国力疲弱,被乌桓国极力打压,不得不弯下脊梁求和,迎娶了乌桓公主。这乃是一国之君的耻辱,因此待大周国力强盛后,便将这位公主打入了冷宫。

寒蝉宫自妩贵妃自缢后便被封禁了,淳妃居此时尚未被解封,将这对母子扔在闹鬼的殿中监|禁,可见圣上对其之厌恶。

只是和昌十三年,这位淳妃身亡时,沈阙只有三四岁,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禁闭的冷宫活下来的。

她忽而好奇,抬脸问殿中碧衫的宫人:“这位九皇子,长到多大出的寒蝉宫?”

那位宫人犹豫一瞬,忽而给夭夭跪了下来:“奴曾听庆婆婆讲过,九皇子母妃去后,这冷宫里便只剩了他自个儿了,身边连个奶娘也无。宫里的人拿他当个玩意儿,数九寒冬的天连件厚衣服也无,小小的孩子冷的受不住,便抱着母妃留下的狗取暖。一人一狗挨了好些年,具体哪年出的寒蝉宫奴也不晓得。只是......只是九皇子是个命苦的,若他日贵人您遇见了,望您能多宽待他几分。”

夭夭在这位宫人的脸上,竟看到了心疼,甚至怜惜。

她在怜惜神阙,那个阴鸷的小变态?夭夭有些不敢置信,试探着问:“九皇子在你们印象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宫人忽而红了面颊,支支吾吾:“九皇子......九皇子温润纯粹,是个......是个好人,只身世凄惨,奴忍不住多嘴了。”

温润纯粹?是个好人?

夭夭扶额叹了一声,忽而想起了那夜在姜林雪面前的沈阙,色若春晓,站在月光下温润又干净,丝毫看不出戾气,甚至还带了点惹人怜惜的羸弱感。

原来这人不止在姜林雪面前如此,这本就是他在人世间的伪装。这样漂亮精致又乖觉的少年,也确实极具迷惑性,怪不得这宫人着了道。

夭夭觉得真是可惜,似乎只有她瞧清了那人变态阴鸷的一面。

她摇摇头,没再做声,抬脚出了藏书阁。

藏书阁主楼前有方小院,院里落了片片枯叶,风一吹,有些萧瑟的寂静,显然这里甚少有人出入。

院墙下有只大黄狗,已经很老了,牙齿脱落,瘦骨嶙峋。它抬起浑浊的眼,看住了夭夭,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犬吠。

“这就是当初冷宫中陪伴九皇子的狗?”

夭夭不知为何,一眼就觉得是它,果然她听见小宫女毕恭毕敬的答:“是了,还是当初庆婆婆领来的,一直养在这偏僻处。”

夭夭没做声,她从这只行将就木的大黄狗眼里,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意愿。

她不知道为何,忽而便想起了她还是只受万人唾弃的小妖时,那只一直陪着她的小黄,小黄也是只狗,只是没有灵根,陪不了她多久,它死时也是用这般渴盼不舍的眼神看着她。

夭夭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大黄狗的头,一丝灵力顺着她的掌心,渡了过去。万物有万物的缘发,她改变不了它的寿数,却可以让它死时少受一点罪,一如当年对小黄。

夭夭刚收回手,抬头便见了角落里老态龙钟的妇人。

她满头白发,却梳的整整齐齐,穿着破旧的宫服,坐在廊下打络子,一边打一边神神道道:“也不晓得贵妃还喜不喜欢老奴这手艺。”

夭夭在听清她口中的话后,忽而僵住了,问:“你就是庆嬷嬷吗?方才口中的贵妃是哪位贵妃?”

据夭夭所知,圣人即位以来,还未册封过贵妃。

老妇人忽而抬起浑浊的眼,对夭夭笑了:“还有哪位贵妃,当然是先帝的妩贵妃啊。”

妩贵妃!原来这位庆嬷嬷曾伺候过妩贵妃。

夭夭倾身,试探着问:“那嬷嬷,你可知道,这位妩贵妃同先帝感情甚笃,因何突然自缢了。”

“感情甚笃啊。”庆嬷嬷用粗粝的嗓音将这个词念叨了好几遍,轻轻笑起来,她说:“小娘子,我同你讲一桩往事。”

“贵妃那时怀胎辛苦,头三个月孕吐不止,便没了功夫伺候先帝。先帝也心疼不已,每回来总怕伤着她们母子,便多宿在外殿的罗汉榻上。有一回,贵妃起夜,听见外面有喘息之声,出来一看,竟瞧见先帝爷同她贴身的婢子滚在了一处。那时先帝走后,贵妃发了好大的火,据说当夜好生折磨了这婢子一番,便将其沉了井。”

她说完,忽而用浑浊的眼盯住了夭夭,语气阴森森的:“娘子,你说这位宫人死时那般凄惨,不会回来索命吧?”

夭夭被她这眼神一望,总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忍不住猜测,难道说这寒蝉宫的作怪的,是那位死不瞑目的宫人?

她还未想明白这其中的曲折,忽听砰的一声,那位老宫人竟一头撞死在了抱柱上。

她手上还紧紧攥着那只刚打好的络子,嘴角挂着欣慰的笑。鲜红的血从额上裂开的伤口口处流了出来,很快在地上聚起了一片血泊。风一吹,是黏腻的血腥气。

夭夭心里猛的一跳,拔腿就往寒蝉宫跑,进了主殿,便见门框、房梁上的十七枚通魅正一点点剥落。

第三位阴命之人的魂魄聚齐,这锁魂阵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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