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珠翠的内殿中,妩贵妃身侧站了位嬷嬷,捧了一杯沁凉的甘露,正苦口婆心的劝:“娘娘,今年这后宫虽说进了不少新人,可圣上最看中的还是您啊,您又何必跑到这寒蝉宫来住,毕竟远离皇宫,万一圣人日常不耐烦过来,那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夭夭瞧着这位嬷嬷有些面熟,仔细打量了几眼,忽而想起来,这不是那位撞死在藏书阁的庆嬷嬷吗?原来她年轻时曾是妩贵妃身边的管事宫人,怪不得要以身献祭锁魂阵。

妩贵妃接过那杯甘露,用了一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庆姑姑,你知道的,陛下曾许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看这寒蝉宫只有我一个,对于他的后宫,只要我不听不问不见,就可以一直说服自己,他是守诺的,多好。”

庆嬷嬷对于妩贵妃的自欺欺人有些无奈,低低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刚消散,就听外面有内侍尖着嗓子喊:“圣上驾到”

水晶门帘被小内侍打起,先帝一身石青常服迈了进来。殿内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妩贵妃刚要起身行礼,却被先帝一把摁住了。

这时的先帝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身姿挺拔,握着贵妃的手道:“妩妩,我说过了,不需同你的六郎行礼。”

殿内的奴仆们瞧此情行,纷纷低着头,往外殿退去。

内殿的帷幔放下来,遮住了内里大半光景。

夭夭困惑的眨了眨眼,心道:瞧着是对恩爱的,妩贵妃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妩贵妃死后化成了怨女?

她这样想着,就听殿内桌椅碰撞,有女子娇吟之声隐隐传出。

窗边的沈阙面露嫌恶,微微挑眉,若有若无的瞥了夭夭一眼。

夭夭好奇起来,挤过去,用指尖戳破窗纸,踮起脚尖往里看,透过这一角窗扇,便见着了里面痴缠的男女。

妩贵妃衣衫半解,酥了半个身子,紧紧贴在先帝身上。先帝埋首在女子颈间,如痴如醉的呢喃:“妩妩,妩妩......”

少年站在窗边,那双弧度漂亮的眼微微挑起,静静审视贴在窗前的少女,似乎在等她的反应。等她露出难堪的神色,等她尖叫着落荒而逃,这似乎让他感到愉悦。

可是等了许久,等到里面桌椅晃动,女子的娇吟一声盛过一声,也不见少女害羞的逃开。她坦坦荡荡的窥视,甚至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又往前凑了几分。

沈阙的面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拎了过来,厌恶的声音:“姜娘子原是喜欢看这个。”

夭夭眨着清澈的杏眼,闻言竟偏着头认真思索了一瞬,她是一只妖,还不能理解沈阙这句话里的鄙弃意味。

妖比人有时候要坦诚的多,关于欲望关于爱,都可以坦诚的表达,不带丝毫肮脏的意味。

树妖婆婆说过,她长大了是要双修的,双修不但可以提升修为,还能在无涯的岁月中给自己寻一分羁绊。她几百年前曾寻到过一个人,她以为她寻到了可以双修的伴侣,结果到头来却是大梦一场。那她以后就再寻一个好了。

她摇头又颔首,坦荡的声音:“也不是喜欢看,但这男女和合也是万物规律,我日后毕竟要经历,提前观摩下也无妨的。”

少年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低低呢喃:“你日后也会同别人?你要同谁?”

他这句话问完,也不待夭夭回答,忽而面露怒容,抬手掐住了夭夭的小脸:“你真是肮脏!”

夭夭粉嫩的小脸被他捏的变了形,气的眼睛都红了,一张嘴便咬住了少年横在她唇边的手指。

女孩子的唇柔软又粉嫩,唇齿间都是湿漉漉的芬芳,沈阙的手指被她含在口中,小舌头若有若无的一扫,整个人都紧绷了一瞬,而后怒不可遏将夭夭往后一推,径自转了身。

夭夭早对这人的乖张习以为常,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也便放开不提,继续看这寒蝉宫中的陈旧往事。

先帝每隔几天必要来寒蝉宫一趟,有时政务繁忙,便携了折子过来批阅。

妩贵妃每每欢喜温柔,两人在这远离皇宫的洛水行宫,俨然一对寻常恩爱夫妻,丝毫看不出决裂的痕迹。

盛夏倏忽而过,入了秋,寒蝉宫中突传喜讯-妩贵妃有孕了。

夭夭瞬间打起了精神,她记得妩贵妃有孕,似乎是一切厄运的开端。

自打妩贵妃有孕后,这宫中上下的奴仆们便格外小心,连圣上也来的益发勤了。

这事终究还是惊动了宫中,皇后倒也颇为贤淑,生怕寒蝉宫中的人手不够,便派了几位宫人来伺候。

为首的一位宫女跪在殿中,恭敬道:“奴婢阿兰,往后甘为贵妃分忧。”

阿兰?夭夭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忽而便想起了怨女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是你杀了我的阿兰。”

原来这就是阿兰啊,夭夭凑近一看,目光在她唇边的美人痣上凝住了。

她记得太子曾对她说过,寒蝉宫废井中打捞出来的那具女尸,唇边有颗美人痣,原来阿兰就是那具废井中用怨气滋养的女尸啊。

妩贵妃显然对皇后派来的几位宫人不甚信任,只让其在外殿伺候。

过了中秋,圣人似乎越来越忙,有时候抽空过来,也是满脸的疲惫,想是怕惊扰了贵妃安胎,他也从不对贵妃提起烦忧之事,每次过来依旧温和体贴。

夭夭恍惚记得,这时的大周应该是爆发了八王之乱,想来先帝是在为此忧心。

大约是因着有孕,妩贵妃便比平常多愁善感了些,除夕这日,她独自坐在诺大的葵花桌前,用了一餐年夜饭,饮玫瑰花露时,忽而落了一滴泪。

这种时候,圣人是要跟他的三宫六院们一同用餐的,还会留宿皇后宫中,尽享夫妻团聚。

妩贵妃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抬头看天上凄清的月,淡淡道:“庆姑姑,我同陛下打小就相识,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总是背着爹爹去给他送松热腾腾的松糕,每每藏在袖中,烫伤了肌肤。他那时吃着我送的松糕,不止一次的对我承诺,他说他要娶我为妻。”

“可是后来啊,他为了权势娶了皇后,我终究没做成他的妻。其实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皇宫,可是没法子,我就是放不下他啊。”

她说着轻叹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起身,往殿内走去。

夭夭看着这样的妩贵妃,忽而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月上中天时,寒蝉宫本已陷入寂静,可圣人竟离了宫,漏夜而来,妩贵妃那滴酸涩的泪中便带了回甘。

两人在月夜下一番缠绵,圣人声音暗哑,蹭着贵妃的面颊隐忍道:“妩妩,今夜我是不能陪你在内室了,我怕忍不住。”

先帝这夜便宿在了外殿。

清透的月光下,有个精心装扮的明丽宫女,同外殿值夜的一个小宫人换了班。

夭夭仔细一看,这不是阿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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