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各自挥剑,舞得浑圆,将雍盛团团围住,边战边退,断箭残羽噼里啪啦打得满天乱飞。

雍盛一颗心直往下坠,紧紧攥着戚寒野,冷汗濡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待退至湖边,一只脚踏进水里,只听戚霜天一声暴喝:“戚家的儿郎!”

“在!”

区区十二人的怒吼竟盖过对方百余人的喊杀。

戚霜天横剑在手:“今日我等护驾勤王,背水一战,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你们可愿追随?”

“不求同生!”

“但求共死!”

“不求同生!”

“但求共死!”

这支亲卫精锐在存亡关头竟显出以一当十的威力来,在重重箭网中叫嚣着,不进反退,所向披靡。

雍盛的耳膜被那一声声泣血的呐喊震得几欲破裂,连带着整颗心整个人都在激动地颤动。这就是戚家兵士。他在心里不断地念叨,怯懦逐渐被激昂的热血取代,他的眸子被鲜血和火把一点点照亮。

心神激荡间,猛然察觉手心里空空如也,小孩儿呢?他连忙扭头寻找,摇晃的火把间,他匆匆瞥见一片水色,疾往箭雨密集处狂奔!

雍盛放声大叫:“寒野!戚寒野!”

小小的包围圈渐渐透入蝗箭来处,戚寒野身先士卒,腰间一痛,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却是两根精钢箭镞透甲入肉。

他咬牙折断箭杆儿,反手掷去,噗噗两声,一射之地外的灌木里,两具控弦士兵的尸体滚将出来。

此时又听得一迭声的“啊啊啊”惨叫,前方昏暗中一片骚动,不多时,一名玄甲统兵大将被一瘸一拐地推了出来,他的脖子上压着寒森森的刀刃,矮着身子,左腿膝盖以下已被砍断。

雍盛心下骇然,定睛一看,挟持他的人竟是十岁大的戚寒野!

“哈哈,李总兵李大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戚霜天一甩赤红的长剑,血滴子从剑槽飞出去,打在姓李的脸上。

总兵被俘,弓箭立时止住。

李卯忍痛冷笑,脸上肌肉不住抖动:“虎父无犬子,戚氏小儿果然名不虚传,李某今日领教,死而无憾!”

“李大人食朝廷俸禄,不说忠君之事,誓死效忠,却帮着异姓王谋反篡位,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与逆贼为伍,甘做狼心狗行之国贼禄鬼?”戚霜天骂起人来毫不含糊。

李卯哈哈大笑,三角眼内迸出精光:“李某一身抱负,倒是想忠君之事,然主君何在?先帝驾崩,雍氏后继无人,只余一个垂髫小儿临危受命,戚少将深明大义,岂不知主少国疑,外戚干政?为免到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何不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另择明君匡扶社稷?”

“我呸!无耻之徒岂敢饶舌!”戚霜天啐了一口,直唾其面,“口中说得冠冕堂皇,何人不知你是贪恋那改朝换代的从龙之功?先帝待你不薄,尸骨未寒,你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陛见他老人家?”

李卯被骂得抬不起头,不欲再强逞口舌,心知今日难以善终,到底也有几分气性,直着脖子喊叫:“一帮小畜牲,干么不攻?”

话音刚起了个头儿,他身后的小罗刹鬼就一脚踢在他的断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几乎昏死。

此时,雍盛注意到戚寒野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鹅黄宫装扎双髻的小丫头,那丫头左右环顾,不期然对上雍盛的眼睛,登时喜动颜色,提着裙子踉跄跑来:“殿下,殿下!”

两声脆生生的呼唤,引得李卯扎挣着挺起身子去看,这个丫头本是东宫太子身边的贴身婢女,被他特意随身携带用以指认小皇帝,此时得知这回碰着的确是正主无疑,他惊喜交加,口中大嚷:“快,那个穿石青衫子的小儿就是废太子,拿住了,赏,赏黄金万两……!”

“呲”的一声,嚷声戛然而止,戚寒野干净利落地抹了他脖子。

但已是不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底下兵士目露贪婪,蜂拥而上。

双方陷入酣战。

不过半个时辰,己方十二人渐渐不支,各个身受重伤,穷途末路。

戚霜天腰间箭伤流血不止,犹自嘶吼死战。

他的武士虽骁勇善战,但也并非真正的铜筋铁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挣扎,死去。

雍盛迷茫呆怔着,视野逐渐模糊。

不,不是纸片人,他们无一例外,是一条条鲜活的命:

那个刚满十八岁,那个家里孩子才过周岁,那个昨天才把自己的外衣洗干净了送他当垫席……眼下他们都成了冰冷的尸体,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流干最后一滴血。

喘息声越来越促急,雍盛渐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连连后退,混乱中被一具尸体绊倒,空濛的双眼聚起光来,愕然发现是那个穿鹅黄宫装的小丫头,脊背上插着一根长矛。

刹那间,莫大的悲伤织成天罗地网,攫住了他的心脏,不断收拢束紧,压挤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连日的压力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处,他捂着心口大口吸气,颤抖的唇尝到咸热的液体。

“别怕。”这时,一道稚气未脱但低哑难辨的声音拨开嘈杂透入耳道,一字一顿,恍若阎王饮恨咳血,“谁都能怕,你不能。”

雍盛扭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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