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

清早就飘起了碎雪花。

今年京城见到的第一场雪非常潦草,雪沫子满地滚,倒是风烈得很,刮在脸上,刀子似的。

禁军副统领丁文甫正顶着猎猎寒风啃饼。

烧饼刚从锅里取出来时还烫手,才走了几步路便冻得梆硬,啃起来牙帮子疼,丁文甫舔着自己的牙,觉得这还不如不吃,于是把半块饼子塞回了怀里。

一个年轻的手下来回禀:“丁副统领,宫墙已经重筑完毕,只剩门了,浇么?”

丁文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南阁,重筑的宫墙坚固异常,一点儿也没有偷工减料,里头的人除非拿火炮轰,否则这辈子别想再钻个洞出来了。

丁文甫叹了口气,说:“浇呗。”

他一声令下,所有手下还是行动。

丁文甫走到墙根底下,摸了摸已经半干的外墙:“瞧瞧我们禁军这的活儿,我看也不比那些泥瓦匠们差嘛!”

随侍的手下笑了笑。

丁文甫一蹬地,借力窜上墙头,身手轻盈敏捷。

小南阁一片荒芜,这也是丁文甫第一次看到院中的全貌。

院子的东北角,正在丁文甫蹲的位置上,有一棵柿子树,长得不是很健康,歪了一截脖子,所以显得特别矮。

一个孩子正扒着枝桠,趴在树上。

丁文甫蹲在墙头,正好和他面对面对眼了。

孩子吓了一跳,抱着树干,差点掉下去。

柿子树上有一个圆圆的鸟窝,树上的叶子落干净了,光秃秃的,鸟窝里也空空如也,京城寒冬将至,机灵的小鸟早迁去温暖的地方过冬了。

从前,这一窝小鸟,总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叽叽喳喳。

李弗襄近几天听不见熟悉的鸟叫声,便爬上来看。

它不知道鸟儿跑到哪里去了,没有人告诉他候鸟是要迁徙的。

他只知道鸟儿不见了。

他本能地为小鸟的离开而黯然伤神。

丁文甫看他就像只受惊的小鸟,别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可惜了……

禁军副统领老光棍一条,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他喜欢小孩,自己不能有,只能看看别人家的解馋。

丁文甫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个红鸡蛋,他在怀中贴身揣了一早晨,摸着还是温热的。

今天是三皇子的生辰。

宫里给各处都分了些红鸡蛋,丁文甫走在路上被熟识的小宫女硬塞了一个。

红鸡蛋躺在丁文甫的手心里显得精致小巧,煞是好看。

丁文甫向前探着身子,把红鸡蛋递到了小孩面前。

年幼的李弗襄性情极温和,只要不对他表示出攻击性,他都愿意亲近人。

他不怕生地伸出手,把红鸡蛋从丁文甫的手心里拿走。

丁文甫不忍再看了,长叹一声,跳下了宫墙。

封门的工程开始之前,春和宫的宫女披着斗篷,冒雪过来了。

丁文甫拍拍身上的灰,迎上前:“贤娘娘有何吩咐?”

宫女臂弯上挂着一个食盒:“今日宫中大喜,娘娘让我给小南阁也送一份点心。”

丁文甫一低头,望着那食盒:“只是点心么?”

宫女不解:“您说什么?”

皇上赐的毒药不是明旨,贤妃自然不可能到处嚷嚷,宫女心思简单,大概率蒙在鼓里不知情。

丁文甫久在御前行走,皇上的真正意图,他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

他沉默着,侧身给宫女让开一条路,吩咐手下开门。

宫女并不愿意沾上禁地的晦气,只停在门口,把食盒放下就走,甚至连头都不敢台,大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她鼓足勇气回望了一眼,从缝隙中,正好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弯腰抱起那食盒。

云间忽然撒下一丝金光,倾斜着照过小南阁的大门,继而又被云层争前恐后的埋没了。

风雪愈发大了。

丁文甫气沉丹田,高声唱道:“封门——”

与此同时。

景门宫,高悦行一夜没睡,面前一本厚厚的脉案,和太医院当年所有配药的详细记录。

由于年代久远,页脚都泛黄了,但保存得还算完整。

天亮了,她吹熄了灯,傅芸也陪着她熬了一宿,强打精神伺候在侧:“高小姐查出什么了?”

高悦行的手搭在脉案上,她神色不差,显然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景乐二年初春开始,梅昭仪宫里的人开始频繁在太医院配药,脉案上记载,梅昭仪与春时犯忌,身体不适,气血两虚,于是在太医院调配了一些八珍汤,常年服用。

同年春,小南阁里的陈姑姑,因风湿骨节酸痛,在太医院领了一些药剂泡酒。其中有一味药用量异常大——续断。

再之后,小南阁是不是去零散地领一些药材,高悦行仔细比对之后,又记下来两味混杂在其中的,至关重要的药:砂仁、黄芩。

小南阁这一年来从太医院配的药,单独拿出来看,似乎都没有问题。

但若有心人细查,几味药拆开重组,在八珍汤的基础上做加减,便是大名鼎鼎的保胎药——泰山磐石。

嫁入王府,身为王妃,日子其实很无聊,李弗襄没有很多琐碎需要她去处理,她闲暇总要尝试给自己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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