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不失望,只是有些惭愧道:“我以前名叫石头,是下金村的,那年发旱灾,村里出了吃人的妖怪,满地白骨生了疫病,是姐姐救了我。那事过了七十年,姐姐不记得我,我却不敢忘记姐姐的容颜,如今我生白发,半身入土,姐姐一如当初,真是……恍如隔世。”
这么一说,阿箬倒是有点儿印象,因为七十年前下金村的一场旱灾导致疫病,她的确在那儿待了几个月。村子里的大人死了大半,就剩一群老幼,当时的确有个小孩儿总跟在她身后为她引路,有些胆识,可阿箬实在记不得对方的名字了。
其实下金村吃人的并非妖怪,而是不知从哪儿听说吃人可以长生不老的胡话的道士,练了些邪术便从没能力的穷苦人下手,割肉放血来炼丹,抛却的尸骨堆了一个山头,腐化后产生了疫病。
阿箬当时离开村子,那小孩儿还想跟她走,她没带走对方,只说若日后再遇到这些稀奇麻烦,仍可以找她。
小孩儿问她如何找,阿箬道:“我还差几个人没找到,找齐了,就会去天际岭种花。”
那时的几个人,她找了足足四十年,后来的确入天际岭,没想到当年的小孩儿也当真叫人去寻她了。
寒暄的话阿箬说不出口,她只问了隋夫人的病情,夏峥面色沉了沉,道:“姐姐看一眼就知道了。”
夏峥领着阿箬入了竹屋,满屋的药味儿掩盖了另一种酸涩的味道,阿箬蹙眉,伸手捂住口鼻掀开纱幔越过屏风,这才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隋夫人。
隋夫人相貌美丽,年近不惑依旧保有风韵,只是面色苍白,呼吸有些困难,人不见得瘦了多少,但身体却是一寸也不能动弹了。
阿箬瞥了一眼她包裹严实的身体,眼睛又落在了她心口的位置,像是透过那一层皮肉骨头,能看见里面的血脉心脏。
她的心……已经没在跳了。
“母亲!”隋云旨红了眼睛扑到床边,跪着握住隋夫人的手道:“不是说与我走时一样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差了许多。”
“云旨……”隋夫人虚弱,但还能开口说话,她动不了,口齿不清地喊着隋云旨:“好孩子,别哭,母亲没事的。”
“有事的。”阿箬戳穿了隋夫人的安慰,面色冷了下来道:“隋公子领人出去吧,我要给隋夫人看病了。”
“我不能留下吗?就在一旁站着,不出声。”隋云旨揉了揉眼角,抬眸看向阿箬,眼神恳求。
阿箬恍若未闻,勾起一抹冷淡的笑:“不能。”
隋云旨抿嘴,夏峥又上来劝他,他才低着头跟人一道离开,出门便看见隋城主正与人谈起筹金的问题,更是心烦。
屋内空了下来,阿箬才围着床边走一圈,她双掌合十轻轻拍了两下,结界生成,将她与隋夫人彻底与外界划开。
阿箬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摔开,再握着瓷片走到床边,拿起隋夫人的手便割开她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涌出,溅在地面上。
她道:“隋夫人命不久矣了。”
隋夫人不惊不怕,只眼神灼灼地望着阿箬,沉默不言。
阿箬挤着她手腕里的血,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粒黄豆大小的珠子出来,那珠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仔细去看,像是一粒粒金珠。
待挤出这些金珠,阿箬才以掌心盖住对方的手腕压一压,再松手时,那细细的手腕上只留了一些血痕,不见伤疤。
阿箬弯腰去碰血里的金珠,手指才拈起,那金珠便退去了颜色,化成了一只圆滚滚黏糊糊的肉虫。
几只肉虫在阿箬的掌心扭挤成一团,她将这虫子递到了隋夫人的面前,问:“妖蛊是你自己下的吧?”
隋夫人看向阿箬手心的肉虫,有些激动,眼泪顺着鬓角滚下来,她道:“姑娘果真是能救我的神人。”
“隋夫人,惧金凤花,喜青竹榻,你是蛇妖吧?”阿箬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她在来胤城之前就猜到了隋夫人不是人,毕竟……隋云旨是个半妖。
隋云旨若不是半妖,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少爷,不可能有力气支撑入天际岭深处,也不可能几日几夜不吃不喝还能活下来。阿箬正是看穿了对方的身份,才愿意在源莲开放后跟他走这一遭,她试探过隋云旨,只是隋云旨对他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
隋夫人眼泪不止,她凄凄道:“我、我是妖,还请仙人救命,非救我命,而是救吾儿的命。”
阿箬攥紧手心,胸腔鼓动得厉害,她望着隋夫人的心口,仿佛能从那处看见多日前,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过去,如刀刃般穿过了她心口的皮肤,戳上了心脏。
阿箬的声音有些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隋夫人道:“仙人既能破解这化金之术,必然也听过会点石成金之术的人。”
阿箬一怔,似有什么破土而出。
隋夫人开口:“那人是我的师父,也曾是我助纣为虐之人,他身上有一丝纯澈仙气,面容不衰,肉、身不死,号称自己寄云天师,散金财神,但他有一次喝醉了酒,与我说过他真名姓吴。”
“寄云天师?”阿箬喃喃着四个字,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她眼眶都红了,心中的答案也更加坚定。
她抓着肩上背带的手用力到发抖,姓吴的,她只知道一个,那人名叫吴广寄,本是岁雨寨中的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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