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上午十点。

林一笑交完班,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揉着胃。

苏倩轻轻地把一杯水放到她跟前,声音极轻,但林一笑还是猛地抬起了头,见是她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下班又没下成。”

“你以为患者是24小时热水啊,”苏倩无奈地笑了笑,把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胃胀了吧,一个人吃了30根烤串,还是在半夜,该!”

“嗐,”林一笑不以为然,见苏倩还没有换衣服,问,“刚才不是已经交完班了嘛,你怎么还穿着护士服?”

“跟护士长申请了调班,”苏倩叹了口气,“我高中同学下周结婚,得回趟老家交份子钱。”

“唉,”林一笑颤颤悠悠地站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小苏同学,我代表组织预祝你的份子钱交的一帆风顺,荣归故里后不被催婚。”

苏倩毫不留情地给了她手背一下,林一笑表情夸张地拿开手,做作地吹了吹手背,苏倩对她这副戏精模样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翻了个白眼,抢在她前面说:

“苏倩!你怎么可以打我!不行了,不行了,我手好痛!不会是手腕骨折了吧?!”

林一笑看着苏倩“你还想说什么”的眼神,笑出了声:“不闹你了,走了啊,晚上见~”

“快走吧!”苏倩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林一笑眉头微蹙,刚想拦一下,苏倩却毫不在乎地举起来一饮而尽,绕开她走出办公室,“上班踩点,下班也踩点,你不加班都对不起这么神仙的作息!”

林一笑凝望着原本放着水杯的位置,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最后,所有的怪异汇成一个结论:

她或许需要和苏倩保持一点距离了。

林一笑用指节敲了敲眉心,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脑细胞。她勾上包和外套,直接去了8楼妇产科。

苏可是右侧输卵管妊娠,手术由妇产科主任颜沅主刀。

对还处在读书年纪的孩子来说,早恋都是要赏“一丈红”的罪过,苏可这种把自己搞进医院做手术的行为,最次也要“流放宁古塔”。

林一笑本来以为病房里会有一场“世纪审判”,但一路走过来,周遭安静的连呼吸都好像是噪音。

她到了病房门口,惊奇地发现侯朗和陈尧竟然还在这里。

顾疏放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正闭目养神。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轻拍了下侯朗的肩膀,侯朗吓得一激灵,没等他叫出声,嘴就被林一笑捂住了:“我!你亲爱的林爸爸!”

林一笑松开手,侯朗眼中的不可思议,瞥了眼病房,问:“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那孩子得被训得想不开呢。”

“发生了这种事,兹要是亲爹妈,狠不下心和孩子说重话,”侯朗说,“这孩子之前药流过两次,她这次宫外孕多少和之前药流过有关。”

侯朗瞥了眼顾疏放,见她没醒,松了口气,说:“苏可做完手术后,我们问什么她都不说,最后,她妈妈这个有涵养的富太太人设崩了个彻底,我和陈尧劝了半宿,才把这尊大佛劝回家冷静一下。”

林一笑敷衍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停留在顾疏放身上:顾疏放的形体一向很规矩,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人家交出来的孩子。现在虽然在闭目养神,但她的后背挺直,完全没有塌下去。

倏然,她的太阳穴一阵抽痛。

林一笑吸了口凉气,边揉边低声问:“顾疏放怎么也还在这儿,这位大小姐可不像会调解母女矛盾的人。”

——她像是会挑起矛盾的人。

“劝完架也得干点正事啊,”侯朗毫不掩饰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苏可好像自己做了错事一样,问她有没有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还能给个点头,问跟谁,就闭眼抿嘴不说话一条龙。”

“她是受害者,我们只能哄着来,但这姑娘根本不搭理我们,”陈尧叹了口气,说,“最后,顾疏放一点情面不留,给人一顿骂,我们俩都拽不住她,但等她骂累了停住了,小姑娘才说了句有用的话。”

陈尧拍了下侯朗的肩,半调侃半认真地问:“你说,顾博士从小长在国外,是怎么知道那些我都没听过的脏话的?”

“那谁知道,”侯朗被这一晚上折腾的头昏脑胀,不耐烦地掏出了烟,想到这是医院,又悻然收了起来,“不都说人的大脑是一个脏话制造机嘛,她博士,功率大。”

林一笑懒得搭理他们两个,皱眉看着顾疏放——同样是熬了一个大夜,她狼狈不堪,顾疏放脸上的妆却没有半点斑驳,就是嘴唇有点苍白。

可能是忘记补口红了。

这么想着,林一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她面前。

侯朗和陈尧宛如见了鬼一样看着她,大气不敢出一声。

林一笑弯腰,认真地欣赏着顾疏放的脸——这人根本没有化妆,眼底有点微微的青黑。

顾疏放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温热的气息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鼻尖上,心也跟着麻酥酥的。

两人的影子相互交缠着,被阳光拉的很长,仿佛在接吻。

林一笑看着她,低声感叹:“原来,你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啊,不说话还挺讨人喜欢的。

——像个漂亮的瓷娃娃,捧在手里怕碎了的那种娃娃。

话音刚落,顾疏放睁开了眼。

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

林一笑怔愣了一瞬,忙直起身,往后推了几步。

顾疏放的五官骤然恢复“正常”,桃花眼眼皮半睁着,没有看她。

“那个,我…”林一笑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但话出口的时候,又觉得可笑——

解释什么,怎么解释?

林医生厚如城墙的脸,染上了一层红。

侯朗看够了热闹,憋着笑出来打圆场:“顾疏放,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孩子打小脑子就不太好使。”

林一笑无奈扶额,她为什么会期待侯朗嘴里吐出象牙?

顾疏放没有搭理侯朗和的稀泥,双手撑在椅子上,微扬着头,林一笑垂眸,便落入了她眼中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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