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玖不知道梁肆延要带她去哪里。
眼前的通途大道像是没有尽头,再往前,周围行人稀少,车辆来往渐疏。六点一到,间隔几米的路灯齐齐亮起。
这不是回星月湾的路。她也没有来过这里。
易玖在这一片短暂的沉迷放纵中清醒过来。她怕梁肆延听不到,大声说:“梁肆延,这不是回家的路。”
梁肆延笑着,凛冽的风声尽数扑在易玖的脸上,夹杂着他的声音:“当然不是啊。”
语气随意。
这声音像调侃,像戏弄,像欺骗。
易玖愣了:“我们去哪儿?”
梁肆延没说话。
易玖拔高了音量:“我们回家吧。”
他还是没说话。
“梁肆延。”易玖有些生气了,“我不要做你的车了,你要去哪里你自己去,放我下来。”
“装什么?”梁肆延全然没放在心上,他得逞地笑着,“带你来飙车了,开心吗?”
易玖看着他的后颈,怔怔发呆,全然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那句“装什么”回响在自己的耳畔。
梁肆延最后开到湖边才停下。
他两指推开头盔的挡风面罩,修长的腿荡在地上,回头睨了眼易玖:“下来。”
易玖想下来有些艰难。
“搭着我的肩啊。”梁肆延不耐烦地说,他把手往后一伸。
易玖没理,最后自己跳了下来。
梁肆延挑了挑眉,浑不在意。
易玖看着湖边伫立着的木牌,上面镌刻着三个大字,临夕湖。
往前看,湖水被夕阳照耀得波光粼粼,泛起的涟漪像层层叠叠的鱼鳞,熠熠生辉。
一旁椰林树影晃动,像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油画。
夕阳就在此刻慢慢下沉,由半圆降为一个小小的月牙,最后只留下一丝弧度,沉入湖底。
随着夕阳下沉,阳光变得单薄。
梁肆延就坐在摩托车上,半个身子倾在摩托车前座,他偏过头,下颌线因为这个动作被扯得更凌厉。
“好看吧?”
易玖回头看着他,夏风吹起她的马尾,迷朦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全京北看夕阳最美的地方。”梁肆延说,“而且,不是说想飙车?”
没等易玖回答,他又说,“看不出来,你还喜欢飙车。我上次车稍微开快点,你当时为什么装那么害怕?”
他说得轻描淡写,笑得随意,像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装?”易玖重复。
梁肆延手指转着车钥匙:“今天算让你高兴了吧,明天别坐公交了,麻烦死了。”
酸涩苦楚就是在这个时候涌上来的。
“你......”易玖喉咙里溢出一点哽意,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口。
她努力把眼泪压下去。
梁肆延起先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她脸色不对。
“你觉得我在装害怕?”易玖问,声线颤抖。
梁肆延实在被她这幅样子搞得有些烦躁:“这也要哭?”
他自认对易玖这位来了他家才半个月的妹妹算是费心费力了,而与此同时他也觉得易玖这人真的蛮奇怪的。
像是一记闷棍赫然敲在易玖的后脑勺,眼前是从胸口涌到鼻腔和眼眶的酸涩,被风一吹,便发酵着,化作眼泪砸落。
她说:“我没有喜欢飙车,但是我想尝试飙车,除此之外,我还想玩蹦极还想跳伞还想坐滑翔机,还想尝试各种各种刺激的东西。但是,那不是因为喜欢。”
梁肆延没说话,看着她眼眶通红,泪如雨下,淌湿了领口,她抬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是因为不能做,所以才想做。”易玖说。
“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做吗?”她又问。
梁肆延还是没说话,心里却有预感。
“因为你喜欢做这些事,所以我不能做,不然你出事了谁来救你呢?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阳性血,所以如果你玩这些东西的时候出了事,你该怎么办呢,ab型rh阴性血是你高价买就能买来的吗?”她抽泣了一下,努力把话说完,“所以我不能玩这些啊,我不能出事啊,我要保护好自己啊。”
她保护好自己,就能保护好外婆,也能保护好梁肆延了。
她想做的一切,于常人而言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于她而言,却是荒谬而不切实际的。
梁肆延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我只是听到你说你喜欢飙车,所以带你来的。而且——”他顿了顿,有些无所谓,“退一万步讲,我出事了还有医院的血库,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需要你呢?”
他的确忽略了这一点,他甚至快要忘记了易玖为什么要来京北,为什么要来他家。
易玖觉得他真的是活在层层保护下,日子过得太逍遥散漫了。
当然不只是血啊梁肆延,可是你太笨了,你能知道些什么?
“谢谢你,梁肆延。”易玖心中情绪万千交错,最后也只是说了这几个字。
又是这句话。
在认识易玖之前,他从未有这么讨厌过这三个字。
现在,他简直讨厌极了。
“但是我不需要的,你,还有叔叔阿姨,都对我很好了,不用再因为我说我喜欢什么就带我来了。”因为她的喜欢,并不重要。
“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叔叔阿姨的嘱咐,所以带我上学放学,但是这件事的确给了我困扰,不过现在没有了,所以我也不用把这份困扰再复制粘贴给你。”
“我们回去吧。”
一直是她在说话。
湖边的灯光照在湖面上,又反射到梁肆延的发梢上,也反射到了易玖的发间。
两人的目光对峙着,一个是倔强和迫不得已的隐忍,一个是不耐与摸不透心思的烦躁。
良久,梁肆延捏了捏眉骨,看着昏暗地上,两个人灰沉沉的影子叠交在一起,嗓音有些疲惫:“你真的很难懂,易玖。”
而后把头盔丢进她的怀里。
易玖没说话,她的确很难懂,有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玖的意思是像玉一样的浅黑色石头,可是易玖觉得自己的性格称得上是茅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又丑又硬,脾气又倔。
“上来。”梁肆延说。
“嗯。”易玖这次抓着他的肩膀,借力跳上车。
两人回家的时候,江婉柔正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专门请来的皮肤管理师坐在一旁,两个人在研究接下来做什么皮肤管理。
看见两人进来,江婉柔抬头看了一眼:“阿延,小九,回来啦。阿延你带小九吃什么去了啊?”
“没吃。”
“啊,没吃?为什么?”
易玖对上江婉柔的眼睛,一愣,不知道怎么作答。
原来梁肆延是真的要带自己出去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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