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冉再刚踏上旅途的那段时间,某方面来说,正是这件事的发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个七八线小城市的下属城镇,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年轻人不是在城里求学,就是在更远的地方打工。

他在这里原本只是想做个中转,整理好思绪,确定好接下来的路程。

那时候他还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个好点的环境,于是看了许久才敲定了一家人的自租房。

是一栋二层小洋楼的二楼,房东一家是一对公婆带着上小学的孙子,他们也不住这里,而是住在小学旁边的一个小屋里。

这栋房子其实是他们女儿女婿的家。

冉再确定一楼是有租客的,虽然大门一直关着,但晚上还是能看到从窗帘透出的光。

第一晚他因为好奇主动去敲过门,但没人应,不知道是不在家还是不想理他。

冉再不是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的人,也就放弃了。

他白天在屋里整理资料或者睡觉,只有等夜晚,街上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会出去闲逛。

也没有目的,只是单纯放空自己。

听着稻田里虫子的鸣叫,偶尔小动物扑通跳进水里的声音。人也不会觉得寂寞。

遇上艾小姐的时候就是在夜晚,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个简单裹了一张蓝色纱巾,穿着米色吊带睡衣的中年女人就是他楼下的邻居。

他只是惊讶于这个女人身边的景象。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身边跟着如此多的怨灵,至少有一二十个。

这些怨灵的状态也奇怪极了,每一个都只有极其虚幻的身形,模糊的面目,他们紧紧挤在一起,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体在别人体内,或者自己体内多了别人的东西。

从远处看,这就是个由无数人类肢体组成的大肉块。

这个肉块还在不停发出吟唱般的噪音,只是声音太杂太低,他一句也听不清。

难道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其实是个杀手吗?身负这么多的怨灵还能活着不管对人类司法系统还是下面的司法系统都是一种讽刺。

抱着好奇,冉再主动去与那个女人搭了话,她长得实在普通,那双深沉的眼睛恐怕是唯一的亮点了。

女人性格也没有古怪的地方,疏离和警惕也是对陌生人的正常反应。她甚至还维持了礼貌。

女人没有说她的名字,只是介绍了她的姓,艾,一个还挺浪漫的姓。她说自己是陪着朋友来的,也不是本地人。

经过冉再的努力,她这才说的更详细了点。

她是个编辑,也是她那位作家朋友的助手。

冉再当然问了她朋友怎么没来。

艾小姐沉默了一会说,她死了。

冉再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的那些怨灵,有没有一个女人的面孔。

答案是,有,还有好几个。

冉再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废话,更想问的却是那她为什么还会留在这个伤心地。

艾小姐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慢慢在田边溜达一边说起她们的故事。

银蓝色的月光下,一个披着轻纱的女人走在田埂上,她身后漂浮着一团长着各色人脸的肉球。

伴随着女人的叙述,人脸们也在低吟。

艾小姐第一次遇见她的朋友是在初中,那时候朋友就已经为自己定下了作家的梦。

她们一起渡过了许多的第一次,她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人能超越。艾小姐见证了朋友的一切,在她这里朋友是没有秘密的。

于是她看着这个梦朋友一做便是九年,九年间朋友因为这个梦,或喜或悲,但这个梦从来没有被放弃。

到她死都没有。

艾小姐站住了,冉再看着她的背影,确切来说是看着那堆怨灵,突然,他听懂了一些话。

它们在说:她是你,你不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

冉再还没想明白,艾小姐突然表示自己要回去。

为了避免尴尬,冉再等她走远了,自己又逛了一会才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一楼的灯是熄灭的。这天晚上他总能听到哪里传来悉索声,像有人在挠墙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太近了,近得好像那人就在他的地板上挠似的。

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坐起身在黑暗中静静的听着那动静。

不一会,他就辨别出了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门外。

冉再下床去开门,外面空无一人,但紧接着那声音又开始了,这次近在耳边。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女人就站在他旁边,面对着墙,一只手不停在墙上抓挠。

冉再看了眼她血肉模糊的手指。

女人停下手,转向他,她的脸冉再并不认识。说实话,当一个人少了关键的一双眼睛后,其他五官也会变得难以辨认。

女人空洞洞的眼睛对着他,张开了嘴。冉再明白她为什么沉默了,她的舌头也不见了。

她伸出手,手指垂下。

然后又只是一个眨眼,冉再的面前便空无一人了,他想了想,往楼下走去。

那晚他像个变态一般站在门外良久,可是一直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第二天他向房东问了楼下邻居的事情,理由是对方最近行为有点异常,他有点担心。小镇里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心眼,房东便告诉他对方只是个来采风的艺术家,一个女人,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的。

一个女人。

冉再多次确认,老人家最后甚至给他看了对方的合同。

上面的人模样的确是那晚的艾小姐,但名字不对。

冉再觉得会用假名代表艾小姐一定有什么不想回忆的过去,出于尊重,他还是叫她艾小姐。

冉再当晚再次遇到了艾小姐,她还是穿着那件睡衣,这次连纱巾也没有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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