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距源协、敬诚几人所在之处仅四五里,源阳与雍王两人在马车中都各怀心事,一直没有言语,耳边只剩下马车与地面的磕碰声,还有药箱中物件晃动的咔哒声。

沉默片刻,马车经过天津桥,穿过东侧车窗,能直接望向吟天殿。

这座建物隔挡在视线前,也完全遮蔽了一片澄澈洛水和碧蓝青空。

源阳面对车窗,盯住视野之内的那片墨帛久久不动,直到马车行过星津桥,吟天殿被河道弯曲暂时遮挡,她才移开双目,侧过头悄然瞥了一眼登车时在闭目养神的雍王。

可是这一瞥,却尴尬地四目相对了——原来自桥上见到正在建造的吟天殿开始,雍王也一直在看向它。

一直避免对视的两人这时不得不相视尴尬一笑,雍王抬起手,指向已经无法直接看见的吟天殿方向,张了张嘴准备说话,迟疑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与认得源阳、源协常乘驼车的人数相比,雍王所乘的车驾在街面,直接能将车驾认出来的兵士、武侯要多出许多。

马车才在尚善坊转入路障处,就陆续有兵士、武侯单膝跪下,口中一句“恭迎雍王”伴随弯曲的膝头而出。

“领本王去见你们敬大将军,另外,莫要声张本王在此处,若是让我见了除敬诚之外的大员,到时心中莫怪本王!”撩开车帘的雍王,对兵士、武侯所用语气与和源阳对话时截然不同,尽显强势,甚至还透着些许刻薄。

兵士、武侯却丝毫未敢怠慢一瞬,直高声答喏,并快速将路障移开。

雍王未让众人去传敬诚,则无人敢传,只敢默默地一路将层层路障抬起,码放到一侧,一路延伸至敬诚的军帐前。

敬诚正和兵士一道,手持写有渔翁特征的誊抄副本,弯腰低头核验着一具尸首。

因纸上所写的特征尽是笔墨,即便眼前这具尸首已经无限接近方才这段时间众人在寻的,敬诚仍下令要将渔夫和渔童召回帐前来认。

想来有趣,大多未曾了解时事件全貌的兵士,竟也随着面前这具尸首与身边拿着张纸的文官一直在口中叨叨的特征几近相似,而感到分外欣喜。

兵终归只是兵,有令就听,无令即停,无论手中所行之事为何,只要有进展就终归不算白忙,累啊倦的,世上之事对于这些兵而言,有何事不累,不倦?

自己的顶头上司尚且在不分昼夜地认真应对异骨浮尸案,各人自然不敢耽误一刻,召渔夫父子的令才下,就挨个往水边传过去了。

这时雍王的车驾也至帐前,听得四处有人在嚷,以为是自己到来的事到底还是为众人所知了。

于是颇有不满地从车上走下,为显自己驾临,特别在车架上站了好一会儿,然而除去一路护送前来的兵士、武侯们,目光所及竟再未添一人留意到他。

这时才见其他人都陆续在往岸边呼喊,而正因站在车架高处,雍王才一低头,就瞧见从未见过的场景——一驾不知用何木材制成、看似摇摇欲坠的牛车上,放着一具周身皆长满参差骨头,体瘦如柴的尸首,而洛水岸边,这样盛着尸首的牛车,每隔一段距离,就停有数驾,此外还有以提拿货物之姿搬运尸首的兵士、武侯来来往往地忙碌着。

而同为此时,他才意识到自接近这片区域以来,一直隐隐无法散去的气味原是所谓异骨浮尸周围散发出的尸臭。

雍王站在车架上险些干哕欲倒,还是跟在身后出来的源阳手快一步,快速拿自用的绢子沾了沁茶龙脑,塞在雍王捂于口鼻前的手中,这才让他稍有缓解。

王府的驾车仆从在车下跪趴多时,都未见雍王踏下车架,听得源阳在车厢中翻找药箱的动静,这才略微起身向上看,见到用绢子捂住口鼻的雍王时,着实惊了一惊,赶忙起身连扶带搀地将主子接下,一主一仆连带着身边十几名不敢轻易吱声的随行兵士、武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敬诚的身后。

不足十步之外的敬诚注意力全在疑似为渔翁的尸首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后发生了何事。

“敬叔父!”还是源阳开声打破眼下的局面,埋头查看尸首上断骨的敬诚,还有另一侧的源协双双循声看去。

“哎,你这小女缘何此时……”一筹莫展的敬诚见是源阳,瞬时笑逐颜开,就未放松的双眼向她一旁定睛一看,当即叉手、单膝跪倒在地,“不知雍王驾临,敬某——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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