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似乎是想将面对雷时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都倾诉给哈里森。

坐在车里,布鲁克林滔滔不绝地从多个角度论证了雷成功概率微乎其微,然后话锋一转,又开始说起他跟雷之前的对话来。

“他打我这一拳我不怪他,真的,就像小时候那样,哈里森,你不了解,他跟大卫小时候救过我的命,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

“我真的很感激他们的帮助,是他们背着我挨家挨户地敲门,恳求,我才能被及时送进医院,得到救治。”

“所以我并不怪他打我那一拳。”

“如果这一拳能让他冷静下来想清楚,我心甘情愿挨打。”

“我真的很想帮助他,可是他就想着了魔一样,我也没有办法。”

布鲁克林絮絮叨叨地说着,衣襟上的血渍已经被他用水洇成一大团。

哈里森听得头大。

他听不懂布鲁克林分析的什么‘必败法则’,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他就是个学渣,他连联邦历史都背不下来,更别提远在数千上万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的历史了,那对他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他只隐约从布鲁克林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内疚。

一名安保人员的出现拯救了哈里森。

看见那名安保人员走过来,哈里森连忙降下车窗,根本不等安保人员靠近,就扬声问道“什么事?”

那名安保人员站住脚步,回道“安妮女士询问车子为什么停在门口这么久,不见有人下车。”

哈里森转头看向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抽掉纸巾盒里最后一张纸巾擦了擦,打开车门下车。

那名安保人员的视力极好,布鲁克林才下车,他就看见布鲁克林衣襟上的血渍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

布鲁克林脚下停顿,低头看了看,尽管他已经用光了一整盒纸巾跟一瓶水,血渍依旧非常明显。

他本想换掉它,避免被安妮看见担心,但最终还是选择就这么穿着走进了屋。

安妮果然看见了。

不光看见衣襟上明显的血渍,还看见他红红的鼻子跟破损的嘴唇。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布鲁克林,等布鲁克林脱掉外套,上楼准备洗澡,她又去拿了睡衣给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稀里哗啦地很快洗完澡,换上睡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门,恰好看见安妮正在门口等着他。

见他出来,安妮转身朝卧室走去。

布鲁克林顿了顿脚步,丢掉手里擦头发的毛巾,突然快步冲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安妮,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低着头,埋首在她脖颈间。

“雷回来了。”

“他打了我一拳。”

布鲁克林的声音闷闷地,听起来有点儿委屈,好像是在告状。

“他在想推翻联邦政权,建立像对面那样的制度的新政权。我不同意帮他,他就打了我一拳。”

向安妮的解释与跟哈里森的解释就明显主观了太多。

听起来雷就像是个得了痴心妄想症的大反派,他则是正义的主角,为了贯彻爱与和平,维护公平与稳定,大义凛然地发起嘴遁,嘴遁失败后被大反派大了一拳……

但安妮可不是哈里森,不是什么都不懂,布鲁克林说什么信什么的小白。

安妮很清楚雷跟布鲁克林之间的联系,他们是从小的过命交情,是从小的相互依存、相互帮助、共同成长的交情。如果说这世上布鲁克林有能无条件信任的人,那一定不是她,而是大卫跟雷。

相反,也是这样。

这么深厚的联系,布鲁克林平时根本舍不得说雷跟大卫半个单词的坏话,今天却像是告状一样,说了三句。

这是正在气头上,所以口不择言,还是事情真的很严重?

安妮认为是后者。

布鲁克林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但她跟布鲁克林相处这么久,就从没听过布鲁克林这么说过任何一个人。

布鲁克林就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仅从布鲁克林的只言片语中她就听明白了这两兄弟的核心矛盾冲突是什么了。

不是什么打一拳,扇一巴掌。

而是身份所决定的立场的对立!

安妮不是哈里森,更不是普通联邦公民,媒体说什么她信什么,政府说什么她信什么。安妮了解真实的海对面,了解那一套信仰。

但她更了解联邦的这一套制度。

在这套制度下,她跟布鲁克林都是受益者,并有机会成为最终最大受益者。因此,她跟布鲁克林必然要维护联邦的这一套。

矛盾因此而出现。

雷要推翻的,恰好是布鲁克林要维护的。

这无关救命的联系,无关共同成长,相互帮扶的联系,这无关私情。

安妮认为布鲁克林也看得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不情愿,明明没有误会,不存在谎言,但两个很好很好的人就是不得不走向对立。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而已。

安妮任由布鲁克林抱着,两人黏黏糊糊,磨磨蹭蹭地磨蹭进卧室。

因为过分磨蹭,再加上满腹的憋闷,布鲁克林有点儿激动。

等激动完,两人先后洗过澡,已经过了午夜。

布鲁克林躺在床上已经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洗完澡的安妮却把他推醒了。

“怎么了?”

布鲁克林茫然地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你跟雷。”

安妮问道。

布鲁克林半抬着上半身,闻言沉默了。

“我们应该遵守规矩。”安妮道“如果整件事就是过家家,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当然可以退让。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事关我们这个家,更重要的是,不仅仅是我们三个人,还有你身边的人,几十上百个家庭,他们的生活会怎样,全都依赖你的决定。”

布鲁克林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安妮,闷闷地道“睡觉。”

安妮这次没有多说,上床后关掉床头灯,窸窸窣窣地躺下。

卧室里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布鲁克林侧卧着,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地板,窗帘没有拉严实,因而留了一丝缝隙出来,月光就顺着这条缝隙偷偷溜了进来,斜斜地照在地板上。

“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黑暗中,平躺着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的安妮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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