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朱翊钧‘雄心勃勃’地筹划着,仲夏,慈庆宫的仁圣陈太后崩逝。

就在陈太皇后崩逝的前一天丁丑日,夜昏时刻,天上东南方忽有一道白光惯月,至一更时分,月犯南斗魁第二星。此乃彗星见于西北方,如弹丸大小的苍白色芒指东南而入翼宿。

白天里,内阁诸臣赵志皋、张位、陈于陛、沈一贯,才去慈庆宫看望了仁圣太皇后,于当晚就出现了天象异常。果不其然,第二日,仁圣太皇后崩逝。

赵志皋等阁臣无不忧心忡忡,这翼宿主火,并非吉兆,此天象不禁让人想起三国时吴国赤乌七年发生的‘二宫构争’。

孙权晚年,在大病初愈之际频开杀戒,处死了支持太子和鲁王的臣子,然而这还不够,在时隔六年之后,又幽闭了太子孙和,还把亲儿子鲁王孙霸一并赐死。

是孙权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还是有什么事发生,刺激了这位年迈的老皇帝?

固然有种种猜测,但都逃不过一个事实,那就是赤乌十三年,五月,日至,荧惑入南斗,而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东……

灾星在天上恶耀,就像一只饱蘸厄运墨水的毛笔,它随意一点一划,人间就充满血雨腥风。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如此天象大异,老迈的孙权又如何能心平气和?

此时仁圣太皇后的崩逝,恐怕就是上天带来的预警……联想起最近如头皮屑一样的弹劾章子,赵志皋只觉得四肢乏力,精神萎靡,很想摆烂、回家躺平——

他是万历十九年申时行谢政时,由他举荐入阁,当时还有张位,因是申时行密荐,还被吏部尚书陆光祖怀疑徇私植党。当然也怪不得吏部尚书这样想,张江陵之后的吏部就一直在犯疑心病,觉得内阁老是在用密揭作祟,操纵朝政。

他自然是光明磊落,以阁臣不经会推恳辞相位,结果陛下不允,仍旧令他入阁。到万历二十年,王家屏罢官,而王锡爵奔丧未归,他便暂居首辅,直到二十一年,王锡爵还朝,二十二年又辞官归乡,他这才正式改任首辅。

他想起曾经是冤家对头的两个人,一段精彩对话——某人说:庙堂所是,外人必以为非;庙堂所非,外人必以为是,不亦怪哉?而某人答:又有一怪事,外人所是,庙堂必以为非;外人所非,庙堂必以为是。

呵呵,呵呵呵……赵志皋内心连笑两声,伸出手掸掸肩上的头皮屑,喃喃道:“怪哉,怪哉,掸也掸不干净呢?”

仁圣太皇后的崩逝,最难过的莫过于圣母李太后,朱翊钧恐李太后悲伤难过,谕旨内阁道:懿安皇太后乃朕积愆祸延,才至圣母悲痛,谕卿等知晓。

内阁诸臣只得上奏恭慰,而后礼部又会同翰林院计议仁圣皇太后丧礼,并免皇长子讲读百日。赵志皋闻言只有叹气,三月间就免了一月,还没恢复多久,就又要免三月?

朱翊钧自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虽说仁圣皇太后的遗诰有指,毋禁中外臣民音乐嫁娶云云,但皇长子乃近亲之人,尽孝道也是应该。

如今他正在‘雄心勃勃’地筹划着怎么才能多开些矿,早在月初,就陆续有锦衣卫百户陆松、鸿胪寺随堂官许龙、顺天府教授冯时行、经历赵凤华等人,各言开矿以助大工,还有詹事府录事曾长庆请顾县英旗岭开矿。

但凡有奏请者,朱翊钧皆无不答应。七月二十,还差太监王虎同户部郎中戴绍科、锦衣卫佥书张懋忠赴京畿内的真定、保定、蓟州、易州、永平等处开采样砂进览。

八月初一,锦衣卫百户吴应麟奏请前往山西平阳夏县等地开矿,府军后卫指挥使王允奏往山东青州等府、沂水等州县开矿,且俱章下户部。

初十,又命户部开采河南叶县等矿。

润八月初一,命太监陈增同府军卫指挥曾守约往青州等府开矿;初四,又命陈增于山东沂州、龙扒山、虎头沟、三山洞等处开矿。翌日,又敕陈增并开山东栖霞、招远等县开金银矿。

这月二十一,又命太监王虎并开涞水、房山等处矿洞。

至九月十五,又命陈增并开文登县矿洞,王虎并开房山县矿洞。

九月二十六,锦衣卫百户全时雍奏昌黎县出金矿,又产石青,迁安县出银矿。朱翊钧很快下旨:着太监田进会同该地方官作速前往开采。

开矿一事,影响重大,到了十月,言官坐不住了……其实早就做不住了,只是万历皇帝他把凡疏言矿税者,非奉严旨则都留中。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养蒙上疏——既如开矿一事,各该抚按无不严旨切责,然犹曰君父有命,不敢违也;郑一麟一千户耳,辄奏督抚孙邝等迟玩,是千户制都督之命也;王虎一中贵耳,辄参巡抚李盛春诬捏,是中贵制巡抚之命也……苦祖宗之民,采天地之财以结貂珰之欢,而适陛下之意,苟可腆颜,谁不攘臂,顾肯忤近幸,抗至尊,以取愆戾哉?惧其生事酿祸,以殆陛下之忧,而甚异日封疆之重罪耳。

宦寺之忠,非可望于风宪之职,陛下不准不纳其谏,又从而怒辱之。一珰得志,诸珰效尤,一处鸱张,各处虎噬……且抚按所以能弹压四境,全仗陛下宠灵,恃有此威重也,假令平日体已亵矣,威已损矣,曾一武弁中贵之不若矣,万一山洞骚然,变起仓卒,以救过不暇之巡抚,而欲责以必胜之方略,治军则军不畏,治民则民不服,谁执其咎……以小忠而济大贪,采矿不已,渐及采珠,皇店不已,渐及皇庄;继而营市舶,继而复镇守。内可以某坐营,外可以谋监军。正德弊风,其鉴不远……

疏入即留中,朱翊钧是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有一件事,他觉得奇怪,最近似乎无梦,一沾枕头即堕入黑甜梦乡,连爱妃都少有亲近。

以致郑贵妃近日时常向他抱怨,他虽不知为何如此嗜睡,只当是最近思虑过度而致,但也向爱妃赔礼道歉,还赏了一堆精致的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面精巧的西洋镜。贵妃欢喜,拿着西洋镜就放不下手了,左照右照,瞧着镜子里自己娇艳的容颜,得意洋洋的飞了一个媚眼。

朱翊钧看着看着就痴了,果然是他挚爱的女人!数年前,他就与爱妃在供奉真武香火的大高元殿,许下盟誓,至今都还历历在目……爱妃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又为他生了可爱的孩子,他又怎能先背弃他们当初许下的承诺?

其实朱翊钧清楚,他在意有梦无梦,无非想梦里再遇那个傻子,让他再说一遍那薅钱的好法子。

无奈,他只得再次将田义叫来,问道:“田义,打听到人了吗?”

田义知道陛下是问什么,回道:“皇爷,臣反复确认了,御马监的确没有叫傻子的内侍。”

田义就觉得这事里外都透着诡异,首先内侍怎么可能叫傻子这名?即便叫张三李四王麻子都比叫傻子强。其次,自打春天那场火灾之后,皇爷就一直念叨着‘傻子,傻子……’

到底他娘的哪个傻子叫傻子?让爷如此念叨?

田义转念一想,又回道:“爷,大名不一定叫傻子,或许是绰号也说不定呢?”

“诶……”朱翊钧一想果然有道理:“既这样,着你再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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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四年深秋的京师,虽说景色宜人,但却是寒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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