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玠经略朝鲜时间并不长,但对于赴朝作战存在的问题已有了相当体会,难怪当初宋应昌、顾养谦等人,包括后来的总督孙矿乃至李如松,都从一开始的主战派到最后成为主和派,恐怕还是有一些原因。

当初他也不是没做过深入了解,但只有真正身在其位,才体会得深刻。

其中问题最大的还是粮草辎重的补给,对于这点,他与杨鎬是深入谈过的。杨鎬曾任山东右参政,分守辽海道,对于辽东、山东事务颇为熟悉,刑玠希望此次入朝之后,大军的补给能最大程度的依托登莱海运来实现。

依托山东,不仅是登莱海运问题,还有山东盛产‘北花’,出产优质布匹,如今北花已是江南棉纺的重要棉花来源,每年运河南下的漕船,有一半都是运往江南纺织重镇的北花。而像沂州、登州、莱州等地,虽不产棉花,但家庭纺织却十分兴盛,所出产的布匹行销至北方各地。

布匹棉花同时也是重要的军需物资,可制成阻挡铅弹的棉被,壬辰之战时,这批棉被是由辽东筹办的。除此,更重要的是布匹能作为布币,在朝鲜极为通行,用布币从朝鲜民间换取粮草比用白银更有效。

这就不得不提壬辰之战,当时朝鲜国王急于要明军渡江作战,又盲目夸下海口,但那时朝鲜整个行政体系几近崩溃,以致实际战争中,朝鲜所办粮草与通报朝廷的数额相距甚远,草束犹缺。

朝廷只负责拨付御倭银两,物资则需从地方调集,本着就近运输的原则,在一切资源都有限的情况下,主要是辽东承担了筹措和运输。

宋应昌坐镇辽阳,辽东管粮官员则以调集储备、外借和招买三种方式筹措粮草,并运至辽阳、鸭绿江沿边城堡的囤仓中。在李如松率军连下平壤、开城之后,倭军选择了固守王京,两军即呈对峙之势,若图再进,则需大量粮草支持。

而当时山东收买粮草已十分困难,宋应昌除了令管粮郎中王应麟催征定辽各卫并凤凰、汤站、沿江等堡的当年税粮,还令辽东四道筹办硝磺、车辆、牛、酒、鞑靴等物。包括大量军器,粮草全部运至鸭绿江畔,再水陆兼行转运至朝鲜。

即便这样,平壤大军依然是‘千里馈粮,师不宿饱’,朝廷也多次与朝鲜国王交涉,希望其选派精壮,水陆并进筹运粮草,但朝鲜的粮饷匮乏已超出想象,严重影响了进军速度。宋应昌又不得不急催定辽卫雇觅牛车,从沿江堡站搬运粮草,而辽东海、盖等地官员也调集船只将粮食运至金州各海口,再转至义洲或开城。

显然朝鲜太过依赖辽东的输粮能力,提出船只不必于义洲,可直接卸于平壤,则运输无碍,无奈辽东的船只并不具备海航能力。

朝鲜本国的转运始终存在速度迟缓且投入不足问题,朝廷提出给银雇佣朝鲜军丁输送山东抵运粮草,但朝鲜又以本国艄公不熟悉金州水陆而拒绝。收复平壤之后,从辽东陆运至王京所费甚巨,从海路直接运粮至王京又难度太大,所以后续物资皆在沿江堡仓堆积如山,而登莱等地粮草同样堆积,更别说想从中原及南方仓储转运。

事实上,刑玠希望山东成为此次征倭大军的‘粮仓’,也是源于壬辰之战期间,尤其在后期,辽东输出规模远不及山东显著。况且辽东本就疲敝,再加上备倭援朝的担子,往后辽东恐怕更加举步维艰。

杨鎬也明白刑玠的意图,他道:“朝鲜之难不难于进兵,而难于运饷,所以下官有两点建议:一是海运,壬辰那次,海船从登莱出发到金州即止,然后在图转运义洲,此次不如直接选择鸭绿江口的薪岛,或椴岛附近,而且沿途也有各海岛可以作为临时停靠。”

“椴岛……就是皮岛?”

“是,我方称之为皮岛,朝鲜都称为椴岛。”杨鎬回道。

“然后再图从铁山转运?”

“是,不过这要经圣上批示,需重启海运路线,还需要有海运能力的海船。”

“哦……那么,第二呢?”刑玠沉吟了片刻又问道。

“第二,若是运饷依然困难,就要考虑直接与朝鲜当地贸粮,下官的想法是将中江关市由每月三次改为日市;其次直接从山东征一批青布,以布代银,虽说如今朝鲜已能接受用银,但布币依然好用,与民间贸货,百姓惯用米、布交易,这两样还是最受欢迎。”

这点刑玠倒是从他前任宋应昌以往的书信中有所了解,当时李如松大军入朝前,朝廷就提出过‘本折兑换’,用白银来购买朝鲜的米谷,却被朝鲜国王拒绝。当然,这也能理解,毕竟朝鲜至今还未有推行白银粮饷制。而民间的鱼盐、牛马、衣物等皆可换米,但以布为公认的货币。

随后朝廷也调整了贸易内容,那时辽东都司张三畏就以青布二千七百匹,红布八百余匹易换了稻米六百多石,小米、黄豆一百多石。

“哦,对了,”杨鎬又补充道:“听说朝鲜这两年农事丰稔,中江关市贸易也兴盛不少,虽说米不至绝,但朝鲜官府的开支,及公私所需甚巨,况他们支付官兵的本色粮饷一直就缺,所以恐怕……”

“所以你的意思,此次对我大军粮饷的支济还是会像上次一样困难?”

杨鎬点点头:“恐怕是的。”

刑玠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道:“我军既然都如此,那日军岂不更是粮饷不敷?”

杨鎬回道:“上次我大军还是因输运跟不上,像平壤到王京一路,良策、车辇、林畔、云兴等处刍草、米豆甚丰,边山漫田也有荒草可割为饲马之用,可就是运解频出问题。下官觉得这次倒与上次不同,一是倭军已盘踞南部多时,靠海上补给,恐做了长期打算,二是我军此次战略更为纵深,粮草补给问题将更加凸显。”

刑玠认真听着杨鎬的分析,不由频频点头:“所以你才认为选在薪岛及皮岛附近更好?”

“是,”

对于杨鎬所说的,刑玠深有感触,四月起,朝廷就开始紧急备战,从辽东购买骡马、装粮布袋、筐篓数以千计。辽东的商人在朝鲜地区亦有措办,援军急需的牛、酒、布花等犒军物资在朝鲜庆尚、全罗道无处贸易,仍须由辽东官员四处易买。

而粮草问题,实际他五月就已上疏陛下,建议海运宜从天津、山东、淮安各处搜求官民渔、商船二三百只,总运一二次以救目前之急。这就与杨鎬的思路不谋而合,只是杨鎬的建议更实际。

至于中江关市,他倒是有听说,壬辰之战时,当时入朝军需全是在此处转运至朝鲜。为了扩大粮草等军需的交易规模,遂定下了官市身份,甚至官府允许明人过江在义洲交易。朝鲜也从中江关市获益匪浅,不过两方对于贸易税收时常产生摩擦,甚至朝鲜王廷中还有人希望关停边市。

此次大战再起,运输问题又摆在明面,虽说刑玠希望依托海运,但陆运也不可能放弃,所以中江关市必要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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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玠此时还在辽东督饷,七月二十八日就收到了漆川梁战败的消息,如今已过八月,而倭军七月底又分成左右两军,很明显他们是想水陆并进。

战争局面已风云突变,刑玠眉头深锁,显得异常冷峻,之前制定的用兵方略要做大的调整才行。联军最南的防线是南原,如此一来,南原恐怕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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