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踟蹰着收回锋刃,万缕思绪如霞影重重,沉沉浮浮,始终透不出一缕阳光。沉吟间,却见她身后兰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移步上前,敛了目色涟漪,一张俏脸冷成寒冰,袖中已滑出一柄同样森寒的锋刃,不由分说,以奇快身法抢步而上直刺宵遥天灵盖——
“——妹妹!”
刀锋已至宵遥额心寸许,一道银光霹雳而过,未见其影,只听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定睛再看,那锋刃已然断成两截,呤呤落在宵遥身旁不远处的地毯上。
“靘花,你——你没事吧!”紫衣女子惊得花容失色,赶忙去扶被剑气震开的妹妹。怒目转首,目光的冰棱瞬时化尽,绵绵氤成幽幽荡荡的恐惧。
“不长进的东西。”
姐妹二人闻得此言,俱是心头一紧。不敢多言,忙不迭相扶着盈盈拜将下去,异口同声颤声敬道:“师姐。”
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然立着半边黑影,映着殷红霞色,平添鬼魅之气。缓缓移步,却见一个眉眼及其标致阴柔,面上覆着乌纱的缁衣女子款款进了大门。她步履极轻,仿若无形,翩翩跨过了宵遥倒下的身体,停在恭谨拜倒的二人身前。
“羽毛没长齐,胆子倒大得很…..”
“师姐恕罪!靘花不是有心动手的,”紫衣女子声音里隐隐透出不可言喻的恐惧,“她只是看我左右为难,猜不出主子的心思,才会一时糊涂,替我出手。她只是想替我受罚啊!”
缁衣女子将自己师妹的恐惧尽收眼底,却也只是微微仰了脸,乌青色的面纱下愈发映出脸颊小巧精致的轮廓。其实,若是只看眉眼,她也是极美的,令人对她面纱下的容颜无限遐思。至少,也要美过她的紫衣师妹,甚至,不逊于净若芙蕖的靘花。
只是,她的眼睛总是不带半点温度,像一条毒蛇的尖瞳,不由让人不寒而栗的联想,或许那轻薄的面纱之下,也藏着一只妖魅的可怕面孔。
“…你想怎样?”
紫衣女子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她正抬着头,以沉静目光对着缁衣女子眯起的双眼,仿佛不谙世事,并无一丝畏惧。
“你虽然和你的姐姐一样蠢笨,但是,却有她没有的东西。”缁衣女子缓缓说着,仿佛在那乌蒙蒙的面纱下吐着猩红的信子。忽而一闪而过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笑影。“靘花,你够狠。”
紫衣女子一颗心本已提到喉头,忽听了这一句,不由望向自己的妹妹。靘花的眸子逐渐胶凝出浑浊的懵懂,自然,她是不懂的。在主子手下许多年,她一直存着最初稚子的至纯心性,她不懂畏惧,所以万事狠得下心。
而相比之下,自己为了妹妹在主子手下不受摧残凌虐,守护住她弥足珍贵的这份无惧,无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无瑕的身躯,圣洁的童贞,主子的青眼,还有纯粹的心境……
师姐所言有差,妹妹并非比自己多了什么,而是比自己少了太多痛苦,那些足以抹杀掉所有美好的痛苦。
她一早明白,主子最初就是这样的打算,他不光要她失去完璧的身体,在污秽的血水从自己身体每个隐晦角落流出之后,他已经夺走了她的意念。
而被剥夺所有之后,她的一切便都是他的赋予,成为了他最忠诚的奴隶,可以为了他付出自己的所有。
而妹妹,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拼死守护的妹妹,无疑是和自己背道而驰的另一个极端。不懂恐惧,不懂痛苦,不懂顾虑,也不懂怜悯。没有珍视的东西,自然也不懂得拿命去守护。
她是一个毫无思想,可以任由他支配的完美杀戮机器。
想到这里,她恍惚间突然明白,也许一开始,主子就只想培养姐妹二人之中的一个。而另一个,只是为了花朵绽放甘被剪去的衬叶,最终落在泥土里,接受腐败消亡的命运。
那么自己,到底是在守护她,还是在拼尽性命之后,成就了主子另一个一如自己的奴隶?
“师姐谬赞,只是靘花所知,都是姐姐所教。”靘花垂下头去,语气沉静无澜,“既然是派我姐妹二人共同执行任务,那我便与姐姐同心同愿,共同进退——”
话音未落,雷霆一掌已劈头而来。靘花不防,那掌便结结实实正中脸颊,打得她翻倒在地。
“靘花——啊!”紫衣女子一声惊叫,未及扶住妹妹,自己脸上也生生受了一掌。火烧一般的痛感瞬间蔓延,刺得眼睛也热辣辣的无法睁开。她无暇理会温热的液体滴滴滑落手上,摸索着爬向自己的妹妹,抱着那柔软颤抖的小小身体,再不肯放手。
“师姐……!”
“好一双同心同愿的姐妹。”缁衣女子的声音透着冰凌一般的恶寒,“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从十五年前把你们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到这些年喂给你们的一水一饭,教给你们的每招每式,这一切,都是主子的恩赐。如今本事学得稀松,心倒一齐往歪了长。幽镜,你该教你妹妹管好这条舌头,再敢乱嚼,我也该即刻拔了,送还主子才干净。”
“师姐教训的是,”幽镜按下妹妹直挺的脖子,连声认错道,“自是靘花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师姐看在多年同门份上,网开一面,饶恕我们吧!”
“她是鲁莽无知,你却是愚不可及!主子若想给你们磨刀,又何必叫你们来此,这里可是刈州皇城,蠡侯府内苑!个中原委,你便当真半点不能知觉吗?”
“主子只叫跟紧宵遥,试他是否不怀二心忠于蠡侯。”靘花不顾姐姐按压,直起腰板回嘴道,“如今他心怀不轨,擅截密函。我姐妹二人也只能将其击倒再行处置,我出手也不过是因为不愿姐姐犯难。可是主子若早有盘算何不一早告知,又何必多此一举,话说了半分又让人猜——”
“——靘花!你住口!”幽镜颤声再度按下靘花,对着缁衣女子低首道,“师姐,这次实在是我姐妹二人没办好差事。还请师姐明示,主子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二人定竭尽全力,将功补过。”
靘花扭了几扭,终究被幽镜冷厉的目光瞪了下去,软软垂下头去不再言语。缁衣女子抿紧双唇,森寒目光如冰刃一般缓缓划过二人面颊。正欲开口,却听身后窸窣,转头望去,却是宵遥颤动着身体,幽幽将要醒转。
“恶犬就是恶犬,改不了贪婪本性。禁卫军的温大将军不明白这一点,早晚会被反咬一口。既然他愚昧,何不由你们收服了这条恶犬,让他为主子所用?”缁衣女子的目光摄人心魄,勾得幽镜一颗心跳得愈发急促紊乱。
“师姐的意思是……”
“我说过了,宵遥是条恶犬,既是恶犬,自然只有更恶的人才能将其驯服……话说自皇帝登基十数年,这蠡侯府沐浴皇恩,也太平得够久了。”
缁衣女子冷冷望着幽镜遽然收缩的瞳孔,眼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如今太阳也落了,是时候让这刈州皇城…尝尝秋夜里风云变幻,寒雨凄凄的滋味了。”
衣袂一挥,缁衣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正如她来时一般身法如风,无声无息。靘花连忙起身,跨过宵遥的身体跑到门口。只见外面天色已晚,道道残阳如炩炩火星映着微光,却终究不能照亮这一院风景。
黑暗像晕开的泼墨一般拢着院内寂寂灯火,却还哪里见得到半个人的身影。
“姐姐……?”
她回转过头,却见到了幽镜寂若死灰的面庞,犹如凝着无限迷乱,只怔怔望着宵遥扭动的身躯。她不明所以,不知姐姐到底因为什么而如此惊惧,一时结了舌头,竟挪动不得,再不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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