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不知这信笺是何人所写,便一直小心放在妆奁小屉子里不曾销毁。我只当浊月素日嘻嘻哈哈,粗枝大叶,却又哪里想得到,她在我身上竟是这般留心。

“什么时候发现的?”

“好多天了…奴婢日日伺候姑娘梳妆打扮,您每一个柜匣里装了什么,自然一清二楚。”浊月声泪俱下道,“奴婢知道这是别人的字迹,可是…可是奴婢不知道,写这条子给您的是什么人,与奴婢朝夕相处的您,又是什么人?”

我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向我投来被泪水模糊却又情真荡漾的目光,心里无声的滋长出酸涩的愧疚和心疼。

在我心中,浊月一直是那么明媚,那么快乐,即便身处最危难的境地,我也从未见到她流过一滴眼泪。她似乎生来就是乐观的,永远向着阳光的。我如今才懂得,原来见惯了阳光之后的阴雨是那样的令人心碎,而给她带来乌云的,却恰恰是她心中耿耿所向的太阳。

“浊月……”

“奴婢真的想了很久。可是奴婢不明白,奴婢真的想不明白……”浊月的双手冰凉,却仍然颤抖着紧紧握住我无力的胳膊。“奴婢不敢去告诉侯爷,奴婢知道,这或许已经不是我一个小小婢女应该触碰的真相。可是姑娘,这一个月以来,奴婢日日侍奉在您左右,奴婢对您是十分了解的啊!您善待下人,感恩侯爷,您不是那种会对侯爷说谎,对侯府不利的人啊!可是您又总是有这么多秘密,有这么多奴婢读不懂的心事…奴婢真的很困惑,奴婢真的很想找您问个清楚啊!”

我一把将浊月搂在怀中,轻轻抚慰着她颤抖的身体。

桂香清幽,那是这个女孩发丝间独有的气息。

晨起掀帘时,午间推拿时,黄昏散步时,睡前笼香时…我竟然不知何时对这个味道有了一种类似依赖的迷恋。这是这一个月以来我孤身在这侯府,象征着我的快乐和希望不曾湮灭的味道。

然而如今品来,心中却只能泛起酸涩凄楚的离别伤感。

“浊月,有些事情,别说你不清楚,我自己又何尝清楚。”我惨淡道,“我只知道,我有我的宿命,我有本该属于我的家园。而在家园之外,你和侯爷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并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只有尽量的保留,或者说,尽量的不保留。不是不想,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告诉你们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所以,我只能保留。而不保留的,就是我对你们真实的感情。只有这样,我才能慰藉,才能对你们的付出感到那么一点点心安……”

“我不懂,我还是不懂…姑娘,我只想知道,您对我,对侯爷是否真心实意,全无半句谎言?”浊月直起身子,再度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我,“这张字条,您是否知道是何人所写,您又是否打算按着这上面的话,某一日突然就要离开这里?”

“我…我怎么会离开呢?”我忍痛对浊月说谎道,“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在这刈州城,除了侯爷和你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这么好的侯府不住,我又能跑去哪呢?”

浊月一时微微痴怔,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我努力绽出笑容,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欢喜一些,可信一些。我知道浊月的忠心,然而我更记得那日温召的嘱咐,我不能将我和他的关系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纯真的浊月。而出府一事又事涉温召,所以即便不忍,也少不得狠下心来,对浊月隐瞒实情。

“奴婢幼时便被家中姐姐卖入侯府,一直不曾有幸服侍过什么好主子。姑娘,遇见了您是奴婢此生唯一的幸事。”浊月止了泪水,甜甜扬起嘴角,“除了奴婢的姐姐,世上便是您待奴婢最好。您是奴婢在侯府正经服侍的第一位主子,奴婢多么希望,您也会是奴婢此生服侍的最后一位,唯一一位!”

我无语凝噎——再多说什么也只会是残忍的谎言。

我不日便要离开,又如何能对这个真心待我的女孩许下半句力不能及的诺言呢?想到此处,心中愈发酸楚,我再度将浊月揽在怀里,温柔的抚着她单薄的背脊。桂花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我意识到,往后余生,自己或许都再不能像此刻这般贪婪而满足的感受这香气带来的安恬了。

“浊月,你是个好姑娘。答应我,从今天起,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再也不要让人伤害了你,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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